段韶风手腕一转收起了剑, 宋欺霜揖礼道:“不必麻烦公子了, 我等方才去过十三殿, 离婚宴举行尚有两时辰,这会儿是想出来透透气,挡了公子的路真是对不住。”
翟花影道:“并非挡了我的路,是挡了后面各位的路。”
琴寂闻言再次转头,看到翟花影身后不远冒出一颗颗乌泱泱的人头, 心想不过一个婚礼,这规模真是浩大。
宋欺霜道:“真是对不住, 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对段韶风琴寂等人使了个眼色,琴寂这几天饱受裴雪荼毒,明白它是个看不到他就要嚎的二愣子,免得它走丢便主动牵住它的手, 谁知段韶风看到了,凤眸眼底盛满不悦,一语不发强行扯过他另一只手,于是三个人手拉手地绕着长廊走。
宋欺霜嘴角抽搐地都要起飞了,心道惯的你们!
凝视着几人的背影,翟花影长睫覆眼,半晌又睁开,他转身面对身后众人,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冷冽了几分:“给各位添麻烦了,各位可以继续前往十三殿。”
*
殿内格调古色古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欢声笑语,言语欢畅。
林红深看到他们四个走来,坐在位置上招手道:“回来了?怎么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目光滑到裴雪身上,问:“哟,这位是……?”
琴寂便和他讲了。
“挺行啊,雪狼算是大妖了,你能驯服得了吗?”林红深犹豫了下,有些担忧,“何况他现在都会幻化人形了,就怕它修为在你之上,你还驯服不了,岂不……”
“没事没事。”琴寂探过身子本想捏捏裴雪的小耳朵,一捏捏了个空,这才想起它此刻是人形,于是改为捏他的脸,笑道,“裴小雪可乖了。”
裴小雪点头如捣蒜,一张俊逸得过分的帅脸卖起萌来也煞是可爱。
“哥哥也最好了!”
段韶风目不斜视,手里的酒杯却被他捏出道裂痕。
“噗……哥哥?他喊你哥哥?”林红深折扇挥得迅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灵宠称兄道弟的,哈哈真是奇哉。”
琴寂身子后仰,在桌底下不动声色地拉过段韶风的手,面上谈笑风生,指尖却在他掌心挠痒痒似的勾了一笔。段韶风垂睫放下酒杯,耳根一片通透的粉。
不一会儿,原本热热闹闹的十三殿忽然安静了下来,各家嗓门再大的修士都压低着声音说话,从朗朗高谈变成窃窃私语,而这时候木轮椅碾动地面发出的咯咯响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琴寂正吃着果盘里的葡萄,抬头望去,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从角落里驶了出来。
那青年面容苍白,五官秀丽,头发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黑,似乎是用什么东西浸过,黑得发亮。皮肤常年没接触过阳光而显得苍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是柔弱到病态,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
这是谁来着……?
琴寂捻着颗葡萄抵在唇瓣上,默默心想。
有人谄媚地迎上去:“哎呀,恭喜楼主,贺喜楼主,娶到一位貌若天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那等美人,就是我们一辈子都见不着一次面啊哈哈哈。”
琴寂闻言一顿,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变了变。
这是……万仙楼楼主屈鸣舟?原来长着这副模样?
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呢我去!
不过这么一看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贫穷美人攻配豪阔病弱受,啧,又是一瓢子狗血大戏。
菜肴得等婚宴正式开始才呈递上来,裴雪面前的果盘已被它吃个精光,可它还是觉得饿,扭头一看,见身旁人指尖微动,将唇上那颗葡萄撵转半天,淡粉色的唇逐渐被果汁染得微微泛紫,却迟迟不张口吃下,裴雪喉咙发出一声吞咽之声,目光灼灼。
偏偏琴寂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屈鸣舟身上,对此毫无所觉,正当裴雪想说“不吃给我吃吧”,伸头就准备用嘴去叼,段韶风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一拉,琴寂直接摔入人怀里。
只见对方被施了个结界,将两人包围起来,琴寂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就叫人含住了。
葡萄汁的芳香在唇齿间蔓延,酸酸甜甜。
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水渍声缠缠绵绵,被掩盖在微弱却急促的喘息里。
手腕被死死扣住,一点反抗都不被允许,琴寂愣愣看着对方扫落的睫羽,猛然想起来先前秘境里对段韶风做过的保证:
——回去后我随便你怎么亲。
敢情是在这种时候啊喂!
……
裴雪不知道为什么自个儿头刚伸过去,他的哥哥就立刻趴倒在桌上,脸埋进胳膊,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凑到他耳边问:“哥哥你怎么了?”
此刻段韶风一派餍足,单手托腮百般聊赖,连别人凑到琴寂耳边说话时醋劲也没那么大了,只是不咸不淡地扫过去一眼,心中轻蔑。
琴寂顿了好久才道:“……我没事。”
声音沙哑极了。
他起身揉了揉脸,眼眶都微微有了湿意,加上皮肤本来就白,唇色鲜艳得宛如蘸了揉碎的海棠花汁,红艳得过分,把裴雪看得一怔一怔的。
吃颗葡萄都能醉?哥哥可不能吃葡萄了,剩下的都交由我来解决吧!
于是裴小雪收获了果盘,却失去了品尝真谛的机会。
屈鸣舟作为新郎,这会儿出来不过是为了跟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寒暄,他先谢过在场诸位,就驾着轮椅向玄天宗的位置驶去。
林红深恭敬起身:“屈楼主。”
“不必多礼,”屈鸣舟扫视一圈,在垂睫发呆的琴寂脸上顿了顿,而后道, “这次贵派来的人里挺多眼生的,想想我与云宗主已有百来年未见,竟不知贵派何时出了那么多能才,可真是后生可畏。”
话落他忽然咳嗽起来,熟稔地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示意林红深不必担心:“无妨,我这身体大家都知道,老毛病了,能活多久都还是个谜。”
说着苦笑了起来:“只希望我去之后,花影他不会太伤心。”
林红深无奈:“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呢。”
屈鸣舟叹道:“那不说了,给我介绍一下这群青年才俊吧。”
等林红深挨个介绍完,屈鸣舟视线落到段韶风身上,扯了扯唇道:“贵派少宗主的气质真是如清风明月般爽朗,敢问可是引剑入道?”
段韶风掀起睫毛,淡声道:“不错。”
“剑修啊,都说剑修天生命硬,不仅飞升的可能性比之其它要多许多,佩剑傍身光站在那就格外帅气……”屈鸣舟还在伤春悲秋,自叹倘若不是身体不好,绝对引剑入道,随从见林红深等表情越发尴尬,小声提醒道:“楼主,花影大人差不多已经回来了。”
“花影回来了?那是不便多耽搁了,你们慢慢享用,婚宴稍后举行。”
林红深颔首。
随从便推着屈鸣舟离开。
*
贺礼堆积如山,有金银珠宝,有绫罗绸缎,翟花影只看了一眼,就命人将这些全部撤下去,不允许再出现在他房间。
几名侍从抱起一堆就要往外走,翟花影忽然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
“大人还有何吩咐?”
说不定那个人送的贺礼会不一样……翟花影顿了顿,估摸着像那等气质之人,总不会与世人一样迂腐,多半会送山水画卷这等颇有内涵之物。
“将玄天宗那几份留下。”
总共四份礼,宋欺霜跟其两位侍从合一份,送的是新鲜的上好茶叶,林红深赠的是文房四宝,段韶风赠的是……胭脂水粉。
也是,世人都当他是女子,赠这些也不奇怪。
倘若明知他是男子却故意为之,那跟膈应人有何区别?
玄天宗少宗主总不会恶劣至此。
最后一样为琴倚之所赠,装在一木匣子里。
附着的纸上写着他的名字,以及“新婚快乐”四字大气磅礴,有狂草之迹,倒与那人内敛的气质不同。
……原来他叫琴倚之。
翟花影垂睫,红衣一直迤逦到榻边,将木匣子放下后打开,看清封皮后怔了怔:“赏花图鉴?”
这是何物?
他拿起翻开几页,恰好门外传来屈鸣舟的声音,没两句便进了屋,看到那抹火红后笑了笑:“花影,各位宾客都已到了,你准……”
话未断,就见一本书从对方手里飞了出去,翟花影飞快站起身,素来白皙如玉平稳无波的脸,此刻却蒙上一层绯红,浓睫剧烈颤抖,手指都攥得紧紧的。
屈鸣舟瞪大了眼。
他这是……生气了?
花影原来也会生气的吗?
屈鸣舟驶着轮椅就要去拿那飞到角落里的书,翟花影余光瞥到,气息都不稳了:“别看!”
却已经晚了。
翻到其中一页,念了出来:“龙阳一百八十式,龙阳?龙阳……咳咳咳咳咳咳!”
屈鸣舟反应过来后咳地惊天动地,翟花影走过去扶他,反而被抓住袖子质问:“你……你明知道我这身子无法行人事,却还看这……这……你是想刺激我,还是打着‘不如你做上’的主意?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万仙楼楼主……就算是死,也绝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