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得很仔细,自剑柄到剑锋,剑格处的细纹,剑槽处的凹穴没有一处遗漏。被他擦过的问鸿剑映在窗外长月之下,隐隐泄出冷凛的光。
剑很美,不过人比剑美。
江煜突然想起,禹承舟是剑修,不知道手上有没有茧。
禹承舟无意间抬眼扫了下江煜的足间。
那里的束缚链已经不在了.只剩一对小金环,像是漂亮无用的装饰品。他后知后觉缩了缩脚,“不是故意的,一醒来就消失不见了。”
禹承舟点了点头,“那你还不跑?”
江煜回想起今晚禹承舟对他说的那句“不用解释”,心情有点复杂,他斟酌了片刻,叹了口气,“回宗门填好了洞我就走。”
暂当权宜之计。
“嗯。”禹承舟微微扬了扬唇,“此次去天岐岛是为了唤醒问鸿剑的剑灵,自从十年前宗门大劫那一战后他便灵力大损,被封印在里面不得逃脱。”
江煜点了点头。这是主线剧情,他知道,问鸿一直陪伴云凛君迎战万敌,感情深厚,此番唤醒了又可以再续前缘。不过他还知道,唤醒了又有什么用呢,问鸿最后还是难逃为主人牺牲的命运。
“顺带为你求一神兵。”
江煜猛地抬起了头望着他,有些难以置信。这是一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支线剧情啊,他打算把人家原主线的齐奕置于何地。
禹承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外门里教你们怎么用剑了吗?”说着他从背后环住江煜,尽心尽职,身体力行地传授剑的手持方法。
禹承舟的手臂修长,没有贴的很紧,保持着正常距离。
江煜定下心神,权当这是开小灶,专注地听天下第一剑修的私人讲堂。这样下次遇险也能拾件趁手点的武器,总不能次次都拿玉石砖头防身。
他双手攥紧剑把,禹承舟的手在外包裹住剑与他。
倏忽间,江煜察觉到,禹承舟的手上没有茧。
禹承舟的房间窗扉半开,正当他出神之时,窗外一个黑影猛地闪过。
来不及细想,他被禹承舟带着手臂,握紧长柄,扬剑就是一个横劈。金色剑风凌空一闪,窗外啾地一声,一个巴掌大的重物挂在了窗棂上。
禹承舟的神色不善。
江煜弃了剑,几步上前。那是一只胖极了的小麻雀,宽度远超长度。挤在窗棂间扑闪着翅膀怎么也怼不进来。它金色的翎羽塞在缝隙间一抖一抖。
江煜为它割开了栏杆,它欢脱地轻叫一声,绕开恩人,直直地扑向禹承舟的怀抱。
禹承舟抬起问鸿剑的剑柄,对准了鸟头。
第12章
江煜连忙伸出手挡在刀柄之下,就因他这一挡,禹承舟的动作迟疑了片刻,给了那鸟可乘之机。
鸟头一溜烟钻紧了禹承舟的衣领,鸟头朝下,紧紧贴在他温凉的胸膛之上,欢脱地蹭着,只剩了金色的小尾巴露在外面。
实在太胖了,把衣衫撑得鼓鼓囊囊,尾巴也塞不进去了。
禹承舟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皱起,隐隐拢聚一团黑气,这是真的要生气了。
江煜愣了一下,微微抿紧唇,忍住笑,他是真的没想到,师尊万人迷的魅力全用在吸引灵鸟上了。
他害怕鸟在里面窒息了,连忙将它捞出来。
禹承舟的对搭衣襟已经彻底被这鸟闹散了,江煜无意间望过去,清癯劲瘦的胸膛,肤色胜雪的骨肉之上竟被这鸟用鸟喙啄下了一星半点不清不楚的红,一小朵一小朵,又可笑又暧昧。
江煜:……
他不禁轻咳几声,移开目光。确认了,青楼的鸟也不是什么正经鸟。
蓬松的绒羽扫过他的掌心,还未等他看清,胖胖的屁股一扭,它又找到了新巢穴,扑腾着翅膀,蹬着江煜手臂加速助跑,窜进了禹承舟飘逸的广袖袖袍之中。
禹承舟一撩衣袖,问鸿剑剑锋对准了灵鸟的深色鸟喙。
那鸟在剑下抖擞抖擞羽毛,全然不知害怕。它样貌神似麻雀,腆着个雪白的大肚子,双翅以及尾巴都是金灿灿一片,通身只有鸟喙是深色的,也算是可以划入毛绒绒一列,精致活泼,讨人喜爱,虽然但是……好像掉进了青楼这个大染缸,鸟脑袋变色了。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从剑下救一鸟命。
他小心翼翼地抱下灵鸟,问禹承舟:“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禹承舟:“麻雀。”
灵鸟:“啾!”
江煜也分不清它这是高兴应声,还是不悦反驳,听起来都是一个调调。
他放轻脚步打开房门,打算溜去厨房为这小东西找些吃食。途径那片危险的走廊,他悄悄抬起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人还一左一右架着兵器蹲守,全身紧绷,一动不动,抵在房门之前,样子像是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江煜皱眉踮着脚离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做错了什么,招人半夜埋伏寻仇。
在他身后,傅怀肃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看江煜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倚着门进入梦乡的齐奕,他敛了兵器,整了整衣袍,也转身走了。
毕竟是用于寻欢享乐的船舫,厨房很大,里面厨具食材应有尽有,江煜不敢生火,也不知道这修仙界的麻雀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只捡着些现成的面糕点心,一个个制成了花簇的形状,清香扑鼻,看起来口感不错。末了,他还顺走了些什么清水饮品。
有了吃食做吸引,灵鸟勉强能注意力从禹承舟身上移开,蹦跶着过来觅食。
禹承舟看他端着糕点进来时微微一愣,唇角莫名扬了扬,刚想伸出手,下一秒,糕点凉饮都进了鸟肚子。
江煜喂的很细心,将糕点用指腹搓成一小团,再小心翼翼地递去鸟嘴,他微微偏着头,眉头紧皱,睫羽在脸颊两侧打下两片柔柔的阴影,轻轻扑闪。明明是给鸟喂食,可那朱色的唇瓣也不自觉地分了开来,露出编贝皓齿,端的是轻云出岫之貌。
那鸟却不买账,只站在茶碗边沿一个劲地饮水,下嘴吃食时总要啄到他的指尖,江煜被啄痛了也不知道躲,指尖被啄伤之处,又是一小片浅红。
禹承舟的唇角渐渐撤了下来,目光晦暗,心中隐隐不悦。
从出山门起到现在已是过了两日,二人基本上都没怎么进食,也没有空服用辟谷丹。
“外门仆从,伺候野禽倒是用心。”禹承舟蓦地开口,“希望你拜入师门之后,也能如此尽心尽力。”
江煜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拿起茶碗低头一闻,苦着脸望向禹承舟:“云凛君,这碗是酒,怎么办?”
这鸟全然不觉地喝得正欢脱,看起来不仅是鸟中色.鬼,还是鸟中酒鬼。
禹承舟叹气:“你不会也不知道那块糕点是槐花灵糕吧,用于增补修为的,十分难得。”
江煜后知后觉,难道他是在等着自己给他送吃的。
酒壮怂鸟胆,灵鸟喝饱了,酒中抬起头,轻鸣一声,左冲右撞地又扑向禹承舟的胸膛,似乎想要以头碎胸肌。
禹承舟以剑护体,拂袖转身,进了内间。灵鸟在他身后一头撞上了结界。
江煜自觉地在美人榻上合衣躺下,漫漫长夜,孤男孤鸟共处一室。
灵鸟不甘心地在外间四处乱转,寻找着禹承舟的气息,最终不知是从什么角落里衔出来一团衣物,落在榻床一侧的地上,自行筑了巢。
江煜忽然警觉地盯着那团衣物,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墨色的广袖外袍。
所以,刚刚进他屋的到底是谁。
他睡得并不安稳,一边思绪万千,一边还要提防着那只色.鸟。
一朝醒来,江煜舒展僵直的四肢,却发现四肢怎么好像不大对劲,手不能握,脚不能屈。
他低头一看,胸前一团雪白的绒毛,显然不是人能拥有的。
江煜:“啾!”
禹承舟也起得很早,他总觉得把江煜和那只鸟一起留在外间不大妥当,心中隐隐不安,有些愧疚。
他甫一破开结界,眉头紧蹙,怔忡半晌,“你怎么……睡在地板上?”还睡在自己那件黑色外袍上。
少年身躯本就生得瘦削柔软,略显稚嫩,此时蜷缩着四肢,膝盖乖巧地搭在胸前,眼睑轻合,双颊白中透出浅红,与半张的唇瓣相映成趣,一吸一吐,睡得正熟。
问题是底下正压着他那件墨色长袍,双手攥拳,将衣袍搂得紧紧的,小脸无知觉地蹭在上面。
自从那日起,禹承舟算是认识了,这人的性子究竟变得有多硬,不是提剑闹自残,就是飞身闯山门,全部的柔软都用在伺候野禽上了,也不见他服个软,再说句想拜师父。
而今天……睡着的时候,还是乖的。
禹承舟呼吸一滞,将他从地上带起来,“你把床让给一只鸟?”他悄悄收了衣物,随手塞进芥子袋里。
“江煜”睁开眼,神色茫然一片,仰头对上了禹承舟的脸,双颊突然飞上了霞色,眼角含上了笑,欢天喜地,搂住了禹承舟的一只手臂。
禹承舟缓缓地眨了眨眼,这人是又变回之前的泼皮性子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只鸟从榻上飞身下来,冲着“江煜”的手就是一阵乱啄,禹承舟伸手去挡,却发现一夜之间,这鸟仿佛对自己失去了兴趣,不但不黏他了,反而矜持地后退,站在“江煜”的肩膀上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