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尊练功进献给我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把术法教给他?”江拂意笑眯眯地道,心情看起来很是好,“我又没有神器,又没有办法……再说,你看看脚下这片海——”
他手指着桥下汹涌的黑色海水,笑得十分开怀:“它有多大?方圆十余里,百余里?终岁山不过是个小地方,可山下有村有镇,有城有人,你猜这水漫过去,能为我的埋骨之桥添多长呢?”
顾陵怒极,举剑朝他攻去,江拂意却似乎不想同他作战,一拂他宽大的袖子,整座桥连同他人便一起消失了。
顾陵无处可追,只得先返回到了神器为众人扩出的孤岛之上,众人已解了他神灵血脉的禁制,似乎还不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但知他真神血脉,有几人已是面露喜色:“如今有顾仙君……有上神在此,定可保修真界安然无虞!”
“是啊是啊,缝魂洞想必绝不会开了……”
“晚了。”
顾陵轻声说道,许多人并未听见他说了什么,只见他摇了摇头,言辞恳切道:“还请诸位立时结太玄逍遥阵法,若见始灵现世,必要诛杀于此。诸位脚下海中已有万民埋骨,切勿让……”
他鼻尖发酸,说到一半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人已是傻了:“什么……难道我们脚下之水,皆是寒涧之水?什么叫万民埋骨……”
顾陵往远方看去,声音低沉:“万民埋骨,便是天下末日。”
周身鸦雀无声,似乎是被吓呆住了,仙门众人终于意识到了此事的可怕程度,但还是有人想要御剑逃跑,偷偷尝试,却发现一旦离开脚下恍惚范围,便会立刻被脚下漆黑海水吞噬。
顾陵提着长绝,独自一人转头准备离去。
冉毓在后面唤道:“二师兄!”
沈长夜同时唤:“阿陵!”
还有几人零零星星的声音:“上神——”
这些声音却在下一个瞬间突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地之间如同地动般的巨大声音,宛如一山入海,响声震天,停了一瞬,便是如同众鬼嚎啕一般的凄厉哭声、吼声、叫骂声,随后含糊成一团黏腻的嗡声。
像是天界的打更人,一人扯着嗓子悠长地唤着,回荡在周身,却有无限苍凉之意。
“缝魂——”
“洞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人话讲,九玄=始灵=缝魂洞=黑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00章 赐福
一片巨大恍如永劫的寂静过后, 万鬼号哭的声音陡然凄厉,江拂意带着那埋骨之桥, 在茫茫海上一片最为黑暗的地方停了下来。
海面上有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 源源不断地向内里翻涌着灰尘的浪花,有肉眼可见的一缕缕黑色恶魂从漩涡当中尖叫着四处飞散, 为本就昏暗的海面上又笼一层阴翳。
沈秋鹤攥着四块合在一起的玉佩, 从漩涡中央飞出,落在他面前的骨桥上。周遭风浪巨大, 但不知为何, 沈秋鹤发丝衣角竟丝毫未湿, 也丝毫未乱, 他向着江拂意轻轻点了点头, 开口道:“成了。”
“成了?”江拂意重复道,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他重复了两三遍之后, 忽而狂喜,一双摄人眼睛闪烁着不明兴奋,“如此顺利?你……可有受伤, 可见到始灵?不是说始灵现世, 万物皆遭吞噬么,怎么如今却什么事都没有?”
“始灵还未完全苏醒, ”沈秋鹤低低地说,他出奇地平静,向江拂意处走了一步, “你不是说,见到始灵之后要向他许一个愿望么,不知你的愿望是什么?”
江拂意似哭似笑地答道:“我的愿望,便是剔除我家族中狂躁双身的血脉,剔除东隅之血!为了这一天,我等了那么多年……”
他鲜少如此情绪激动,甚至上前一步握住了沈秋鹤的手:“你为了我开缝魂洞,多谢你,多谢你!终岁山倒,我定活捉沈长夜送到你手中,让你泄愤。”
“不必了……”沈秋鹤低低说道,他还穿着黑色的披风,兜帽盖住了整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风浪翻涌,江拂意并未听见他的声音,反而向那个黑色漩涡走去:“我可直接下去拜会始灵吗,传闻始灵之所有有这样通天换命的本领,是因为……”
“唰”地一声。
江拂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突兀地觉得胸口剧痛,他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却看见自己前胸有一段染了血的剑尖。
他眉心颤抖,还没有回过头,便听见了沈秋鹤近在咫尺的声音,他的声音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更多了几分惬意,也更多了几分威压,江拂意听见他道:“费尽心思地做了这么事情,我感激你……可惜啊,拂意,你可知始灵是什么?”
江拂意说不出话来,鲜红的血沫从他嘴角一串串呛出,反倒为他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奇异的艳丽。
“始灵,主吞噬,最初由世间万物与诸神的邪念化生,世人皆惮其强大,便称其也为神灵。”
他在江拂意身后低低地笑起来。
“你可想过,当初对你们家族下诅咒的人,原是谁呢?”
江拂意伸手握住胸前的剑尖,瞪大了眼睛,却也只能勉强说出:“你……你……”
“没错,就是我,你故事当中的神灵,”沈秋鹤的声音在浪涛翻涌当中听起来极度飘渺,似乎很不真实,“哈哈哈哈……那么我便如你所愿,将这血脉从你身上剔除吧!”
他剑尖一转,血槽中引出涔涔鲜血,江拂意再站不住,苍白着脸跪了下去。沈秋鹤面无表情地引了一团灵力在左手,黑色的魔火在他手心中发光。
“拂意,我以魔神之名义,保佑你来世投个好胎。”
他似乎十分抱歉,但还是把手心的灵力毫不客气地打了过来。江拂意被他掀翻,重重撞在那骨桥的栏杆上,整个人鲜血淋漓,神智似乎极度不清醒,从前的人格与现在的人格相互交替,竟让他自己跟自己说起了话。
一会儿神色悲戚:“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跟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过了一会儿又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却是惊慌失措的疑惑:“若不如此,我如何能够将这恶毒血脉剔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沈秋鹤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身上的血迹很是嫌弃,他微微抬手,将斜倚在桥上半死不活的江拂意升至空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将他从桥上扔了下去。
四周冤魂齐哭!
江拂意面如死灰,甚至没有尝试反抗,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希冀与生机一般,认命般地由着自己颓然下落,身下黑色海水冰冷刺骨。
忽有白色的光在沈秋鹤面前一闪而过,他一愣,一瞬以后却又笑了起来,对着空中扬声叹道:“拂意毕竟比他父亲有福气得多,你说是不是?”
萧宁突兀地从他背后显形,他站在骨桥上,恭谨地行了一礼:“您若说是,必定是的。”
沈秋鹤转过身来看他,摘掉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双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眸子:“那么你呢,你会和你父亲一样没福气吗?”
“我没有父亲。”萧宁抿嘴答道,声调冷漠,“未见一面,未得一恩,未受照拂,不认。”
“哦,那你得我恩,受我照拂,可认我?”沈秋鹤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自然,不然我不会追随你。”萧宁依旧没有抬头。
“我有时也很怀疑,”沈秋鹤无聊地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自顾自地说着,“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就算我拥有通天之能,在这个世界,独独看不懂人。”
“人是最为复杂的东西,我可令万物变幻,却看不穿一个人的内心。楚映日……曾经是多么光风霁月的仙君,一朝蒙冤,便生出这样心魔,可见人啊,灵魂里面本就恶的。”沈秋鹤似乎在跟自己说话,“那些所谓的善人,只是没有被逼到极处而已,你不也是如此吗?被赶出终岁山之前,你可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萧宁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却没有起伏:“路是自己选的,时时回想,并无作用。”
沈秋鹤定定地看着他,轻勾唇角:“我也看不穿你啊,魔尊大人——你究竟是从前那个人,还是之后那个人呢?”
“之后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沈秋鹤笑道,“从前那个人会去找他师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吗?”
“我只是为了那把剑才去的,”萧宁漠然道,“秉烛留在他身边,对你并不安全。”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从过去到现在,只蒙两人之恩,我师兄……是年少的照拂,而你,是再生,我不会背叛你。”
沈秋鹤仰天长笑,似乎很开怀:“顾陵,你听见了吗?”
顾陵在他面前显形,手边长绝闪烁着冰蓝色光芒,映亮了他复杂至极的神色:“你是何人?”
深秋鹤斜倚在骨桥边,眯眼打量着他,语调深沉:“当年你父亲联合萧扬杀我一剑,以身殉世,将我封印入缝魂,你听听这个名字,缝魂缝魂,是要缝谁的魂呢?”
他按了按眉心:“幸亏我对萧扬留了个心眼,这才逃了一魄出来,四处夺舍,找到这么多年,才找到了楚映日。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心魔太盛,为了报仇不顾一切,才让我找到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