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松山趁旁人不注意,将杜思一把拽过去小声说,“你这是做什么?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逞强,枪打出头鸟;这样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杜思摇摇头,直视祝松山道,“知县大人,小人知您的心意,可此案涉及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严世之误判人命,抽身而退…”
他抬起头说,“我做不到。”
“你!”祝松山一噎,遂叹息一声,退回卢冀升身后了。
“此案只要将小翠捉到,便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严世之一气呵成,说的卢冀升连连点头,这时,捕快远远押着一人朝这里走来,杜思定眼一看,此人不为旁人,正是小翠,她两眼红肿,想必又是大哭一场,这个小丫鬟怯生生的望着众人,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大胆小翠,你杀害范纪石与李一,如此不将各位大人放在眼里,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严世之厉声道,神色极其凶狠。
小翠呆愣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往地上连连磕头,“我没有杀人!老爷与管事不是我杀的!大人明鉴啊!”
“事已至此,你却还在狡辩、难道要逼本官上刑罚么?”
“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啊!”
一阵阵闷声在众人耳边回荡,同时打在杜思的心头,他望着严世之如狼如虎的势头与小翠狼狈求饶,还有那一众看好戏的官员,心头漫上层层沉重心绪。
“人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杀的?”严世之喝道,“所有人都说你是最后一个从李氏房里出来的人!”
小翠一愣,急忙解释道,“真的不是我,还有一人,她是夫人收养的哑女,她也是从夫人房里出来的!”
杜思心头一震,仿佛想到什么。
“我见她出来后在院中流泪,手里还捧着一块极好看的玉…”小翠慌不择言,倒豆子般将实情道出,“那玉花纹繁杂、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款式!”
“什么?!”其他人并未多做表情,严世之却是最惊讶的那个。
与此同时,杜思脑中所有关于此案的线索串在一起,最终指向那个答案,他突然抬起头,竟是在一片黑暗中窥到几丝光亮。
“慕念愁便是林氏遗孤!”杜思大声道,一时间,卢冀升与严世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范纪石之子有危险、快找人去寻他!”
说完,杜思便飞快朝后门走去,十几名捕快去找小宝,剩下的人不知抽的什么风,竟一起跟在杜思身后。
“大人,我们凑什么热闹啊?”奋力奔跑的毛益愁眉苦脸道。
“那可是天下闻名的美玉、现在早就没得卖了。”宋炜兴奋道,“本官一定要去见一见。”
如杜思所想,范府已无慕念愁的身影,府外由于围观群众过多,让慕念愁跑了,一时间、众人又陷入新的烦恼中,此时天上传来阵阵雷声,风又刮了起来,多日期盼的雨,终于要来了。
“该去哪里找呢?”严世之跟的紧,只见杜思稍作思索,便向一处跑去。
“欸、等等我!”严世之连忙追上去,后面稀稀疏疏跟了一些人,卢冀升歇息片刻,立即跟上去。
杜思一头扎入密林,不一会儿,他听到水流声,衡河到了,河边却无人影,杜思回想起慕念愁那日所站的位置,一咬牙向上游跑去,严世之在身后哼哧哼哧的追赶着,也不嫌累,二人又奔走片刻,终是在一块地势极高的石头上看到一道纤细高挑的背影。
慕念愁听闻脚步声,并没有像平日那般冷淡,反而转过身对着杜思,她神色平静,一双眼似是看透人世百态,无惊无喜。
“……”到了面前,杜思却说不出话了。
他该如何开口?直言道她是杀人凶手、要将她绳之以法?还是劝她放下屠刀、想开些?无论是哪种劝解,最后结果终是被压入死牢,人头落地。
世间本不公平,慕念愁蒙受如此冤屈,却不能以正当手段报仇、走上这条杀人路…并非一人所致,而距离那件事,已足足有十年,造成这起悲剧居然不仅仅只是范纪石,还有一众大户、还有临安知州。
“杜思。”慕念愁开口了,声音如珠玉相击,铿锵有力。
却是男人的声音。
杜思与严世之睁大双眼,都擦擦眼睛,眼前这个高个姑娘竟这是个男人?
“你聪慧至极,果然猜到是我。”慕念愁笑了笑,“还追到这里,若不是灭门之仇、说不定我能与你交个朋友。”
“你还敢胡言乱语!”严世之上前几步大声道,“当年那场大火竟然漏掉一个,你怎么这般命大?”
“严狗官,我本想下一个将你处理掉,谁知半路出来一个杜思。”慕念愁阴恻恻道,他可是双手沾过血的人,严世之不禁咽咽口水,躲到杜思身后,“你该感谢他,否则现在你也是死尸一具、烂肉一堆!”
“本官等着知府大人来为我主持公道,他可马上就来了!”严世之探出半个脑袋强装镇定道。
慕念愁仰天大笑,丝毫没将严世之放在眼里。
“范纪石做了许多善事,他的善行无假啊!”杜思尽力劝道。
“我知道,范狗贼想赎罪…”慕念愁昂起脸,天边雷电交加,那一张清秀面庞在其中若隐若现,恐怖至极,“可这罪他还得起吗!”
声声响雷骤降,空中飘起许些雨点,打在三人脸上,慕念愁幽幽开口,十分凄凉。
“十年前,林氏因家大业大,被许多人惦记,那晚,一场大火烧光所有,林家上下足足十八条人命葬送于此,我爹娘本能独自逃脱,却因我与胞弟被困在房内,断了逃生的机会,将我二人推出房外后、生生被房梁压死,陷入一片火海。”慕念愁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突然暴喝道,“你说,这罪、他赎得起吗?”
杜思张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凉丝丝的雨飘进嘴里,如针刺般疼痛难忍。
“后来,胞弟得了重病,于一场大雪里病故。”慕念愁笑笑,“林家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人间有三大仇;父母之仇,灭门之恨,我已得其中两种,若是不报、枉为人子!”
“可李氏待你不假,你怎能……”杜思还未说完,便被慕念愁打断。
“我没求她必须救我!”他失声道,神情癫狂,甚是吓人,“谁叫那夫人蠢、蠢得无可救药!”
杜思摇摇头,向慕念愁道,“李氏最后写的信……是求你放过小宝。”
“你果然聪明。”慕念愁阖上双,一旁严世之看着二人隔空对话,乖乖闭上嘴巴。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杜思又问道,“你为何杀害李一,他是无辜的。”
“他不知如何猜到杀死范狗贼的人是我,深夜将我叫到房中,想要劝我,否则明日便报官。”慕念愁不知是何表情,“我复仇未果,怎能停下呢。”
李一知晓内情,而他选择庇护范纪石,可李一并未参与此事、却因此招致杀身之祸,杜思回想起前几日于范府所遇到的种种,这时再感叹世事难料、因果皆报已毫无意义了,霖水戚絮贞、邺城秦氏……再到如今临安的范纪石、李一与李氏,有人无辜牵连,有人自作自受,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事端到最后都会招致无辜者。
杜思心中激起千层浪,犹如衡河河水般激荡难平。
“所以你将他勒死,伪造成自缢而亡,他掰下的床檐意指‘林’,慌忙将将你的玉掷到床下,第二日我见你在门外等待,你是想找回那块玉、亦或是心怀愧疚。”
杜思抬眼望着慕念愁,一眼便看透他心中所想。
“你多想了,我只是去拿那块玉…”
“还有,若我没猜错,小宝也在范府,而范纪石的玉则被你藏在他身上。”
慕念愁神色动容,未等他开口,卢冀升等人追赶上前,叶凡也出现在人群中,他来到杜思身旁,问了许多问题,杜思一一解答,他才有了头绪。
“那范纪石的头颅呢?”叶凡问道,许多人皆看向他,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我当日与一众苦力搜索衡河,见到慕念愁在烧些纸钱,那时,他烧的不是纸钱、而是范纪石的头。”
“啊?!”众人大惊失色,宋炜一听,扶着树开始大吐特吐,卢冀升眯起眼,望向慕念愁的眼饱含深意。
“没错。”慕念愁看向所有人,“范狗贼的头已被我烧成灰,全洒在这衡河里了!”
“你怎能如此不顾情谊?范纪石毕竟养了你好几年!”有人责问道。
“情谊?”慕念愁哈哈一笑,“他当时的所作所为,你们都知道,他对林家顾情谊了吗?”
这时,雨量骤增,衡河水速加剧,十分湍急,杜思被淋了一头水,却丝毫不觉得轻松。
“当年,我将林家人的骨灰全洒进这衡河水,如今,仇虽未完、我却已心满意足了。”慕念愁说着,从衣袍里拿出那块花纹繁杂的玉。
“玉,是那天下闻名的美玉!”毛益扶着宋炜走上前,宋炜虽身体虚弱,却还惦记着林家的玉。
慕念愁微微一笑,将玉往石头上狠狠一掷,只见那块举世闻名的美玉碎成无数片,全都进了衡河水。
“玉啊!”宋炜双眼一眯,发出一声凄厉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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