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嘉心情复杂。
他以为大佬不会搞鬼神这套,谁料偏偏是这种不信鬼神又身居高位的人,才会拿这玩意糊弄愚夫愚妇。
然而转念一想,愚就愚吧,能把大家的命保住,免得留下来被连坐,管他用什么办法呢。
这样想着,两人走向了村正中,这里已经站满了人。
正中坐在石头上的村长颤颤巍巍地问刘氏男人:“大家都来了吗?”
刘氏男人道:“都来了。”
阮嘉扫了一眼,在一群妇人中看到了惴惴不安的陈婶婶,和小姐妹窃窃私语的王氏,一脸严肃的刘氏,还有拉着唐白细细盘问的村长夫人。
他又看向男人们,大家的表情又害怕又警惕,刘猴儿本来一脸兴奋,被他爹从后背拍了一巴掌,又赶紧做出了沉痛的表情来。
阮嘉悄悄招手让他过来,低声问道:“杨屠夫回来了吗?”
刘猴儿咦了一声:“没有啊。”
没有?阮嘉确认了一遍:“你进他家门找过了?”
“这不是村长要大家都来么,我就去他家门口喊了两嗓子。”刘猴儿道,“没人回答我就走了——你们不是说他在山上么。”
阮嘉无语一瞬。
“山上没人,他受了伤,肯定回来了。”阮嘉道。
刘猴儿哎哟地拍了下自己的腿:“我再去看看!”
他说着就窜出去了,过了会儿又窜了回来:“他家里乱糟糟跟遭了贼一样,床褥被撕成了一条条,上面都是血。这次我连灶台下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人。”
看来是来过又走了。
一边默不作声的叶三忽然道:“他拿走了什么吗?能做武器的,比如刀、铁锹之类。”
“刀他上次就拿走了呀。”刘猴儿挠了挠头,“哦!衣柜壁上挂着的一把弓不见了!”
他居然还有弓!
而且连弓都拿走的话,是真的出事了。
刘猴儿望见两人神色,又回想起杨屠夫这一系列异常举动,担忧道:“到底怎么了啊,真有仇人上门,村里这么多人呢,怕什么啊!”
阮嘉跟他略微解释了下,又道:“民不与官斗,你杨大哥知道我们斗不过,所以自己躲山里去了。”
刘猴儿略有点慌张:“他们来干嘛?来抓人吗?抓杨大哥,还是连唐大哥、叶大哥一起要抓走?”
阮嘉心道叶三说他们是冲他来的,但是保不准一锅端了,所以还是走为上策。
刘猴儿却摇摇头:“走哪走的过官兵,要我说,还不如留下来跟他们拼了!”
他挥舞着拳头,被叶三一指弹在额头上,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靠你拼吗?”叶三收回手来,神色略微嫌弃。
刘猴儿愤愤然坐在地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阮嘉敷衍地嗯了一句,往他嘴里塞了几颗果子:“吃你的,别管了。”
刘猴儿果然被果子吸引了注意力,闭上嘴嚼啊嚼。
此时村长见大家到齐了,咳了一声,扬声道:“诸位!”
窃窃私语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望向了他。
村长便道:“小老儿在山沟里待了大半辈子,自认没有冒犯到哪家山鬼河神。如今却惹来山鬼震怒,我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大家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众人面面想觑,都说没有了。
也有人质疑:“山鬼他老人家在搞什么?我们明明没惹着他!”
他老婆赶紧捂住他的嘴:“别乱说!”
村长也不知道原因,只好道:“山鬼自有他的意图。”
有人问道:“什么意图?”
村长沉吟了会儿:“我儿唐白昨晚梦到山鬼,山鬼说最近正在修行的关头上,不喜有人打扰,让我们三日内离开此地,否则后果自负。”
众人都是一愣,刘猴儿眼睛一亮:“山鬼还会修行?我能不能找山鬼拜师?”
阮嘉又塞给他一把果子,刘猴儿嗷呜吃掉,没空说话了。
大家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村长又道:“这地方到底不太方便,自从打仗以来,油盐针线什么不缺?走也是件好事。”
众人迟疑:“真要走?”
唐白则道:“不走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众人忍不住看向山上,男人们都想起了抽人的枝条和咆哮的老虎,满心都是被山鬼支配的恐惧,赶紧摇了摇头:“算了算了。”
也有人问道:“走的话,去哪里呢?”
村长道:“最近的当然是望山镇。过了那条河,再绕过几座山就到了。我们加紧赶路,也就四五天的工夫。”
刘氏蹙了蹙眉:“望山镇?那不是叛军的地盘?怎么敢去。”
唐白笑道:“叛军不叛军的,都是官府的人要考虑的事。我们平头老百姓,即使是叛军,也没有平白无故杀我们的道理。”
村长摸着胡子想了想:“我早年和镇上衙门里的长史有点交情,通融一下,想来进镇子是没问题。之后大家自去找事情做,有问题再来找我就是了。”
众人交头接耳,有人兴奋道:“嘿,这下子倒成了镇里人了!”
男人想着镇上可以买酒喝,女人们则想到街边摊上的胭脂盒子,都有些蠢蠢欲动。
村长望着众人,摇了摇头:“我们到底是外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只是山鬼不让我们住这儿了,那也是没有办法。”
众人的心早飞了,纷纷应和道:“他老人家赶我们走,我们还敢不走吗!”
“走走走,去望山镇!”
众人一扫颓靡,各自高兴起来。阮嘉想到自己不用种地了,也是松了口气。
再一想到怀里的银票,甚至有些心花怒放。
虽然买不到冰淇淋和小牛排,但是买点古代的好吃的好玩的,也挺好。
唯有刘猴儿兴奋一阵,又想起他还在受苦的杨大哥,一下子蔫了下来。
不过村长压根没注意到他,见大家都没意见,便点了点头:“那大家回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几日就出发。”又一指唐白和叶三,“叶三之前在望山镇做过事,熟悉路,你们俩去探探路吧,别走远了。”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各自散去了。
叶三望着阮嘉:“那我走了?”
阮嘉嗯了一声:“早点回来。”
叶三微微笑着:“好。”
他转身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阮嘉的视线里。
阮嘉忽然有点不安,正想叫住叶三,却听得刘氏一声暴喝:“臭小子又去哪野!给我回家呆着!把你的东西自己收拾好了!”
说着揪住刘猴儿耳朵,把他拎回家了。
阮嘉看着好笑,回过神来却发现众人都散了,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陈氏本要走,看到阮嘉兀自不动,叫了他一声:“嘉嘉?走了!”
阮嘉应了一声,和陈氏一同走了。陈氏道:“怎么魂不守舍的,回去赶紧收东西——唉算了,等我来帮你收。”
阮嘉忙说不用,陈氏便端详他一眼,了然道:“怎么,和叶三分开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阮嘉想也不想:“哪有的事。”
陈氏却笑:“得了吧,你二人自成亲以来就片刻没分开过。”
阮嘉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确实是这样。
怪不得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来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叶三的存在,即使他很多时候话都不说一句,只是自顾沉思,或者冲他笑一下,又或者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只野味加餐,当然,也可能是洗破了衣服傻坐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笨死了,阮嘉心道。
他告别陈氏回到家中,接过扑上来的踏云,望着她小黑豆似的眼睛,小声道:“我们要走啦,你想不想走?”
踏云兴奋:“叽!”
阮嘉拍了拍她的头,把她塞到怀里,没急着去收拾东西,而是先去看了看孵蛋的黄鸡大姐。
大姐还是淡定地闭目养神,顺便咕了一声打招呼。
阮嘉:“我们要走了。”
大姐:“咕。”爱走不走。
阮嘉:“你究竟什么时候孵出蛋来呢?”
大姐:“咕。”随缘随缘。
好吧。
阮嘉正要转身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来问她:“那天你死活不让叶三去山上,为什么?我们后来去山上打了井盐,刚刚叶三和唐白又去山上了,并没有出什么事。”
大姐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咕。”
阮嘉没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大姐便不再理他了。
他又去菜园看了一眼,发现好几天过去,菜园居然窜出了几个小芽。
很小很小,就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嫩绿的颜色在褐色的土壤上格外显眼。
居然活了!阮嘉兴奋地想立刻告诉叶三,侧过头却发现他不在。
好吧,等他回来告诉他。
阮嘉回头去收衣服干粮,从卧房收到厨房,从白天收到黄昏,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叶三却还是没有回来。
阮嘉左等右等,终于决定出门去找他,一出门却和唐白撞了个正着。
唐白身上衣服湿了大半,看到他便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乱跑。”
阮嘉看了看他身后,没看到叶三的身影。
他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叶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