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诸鹤举了举手中的酒瓶,神色似乎微微清明了几分,语气也慢了些,“江北天灾并行,阿榕与沈慕之,呵,一个从小养在宫中的太子,一个没见过民间的新科状元。信誓旦旦的,跟本王这儿装大尾巴狼呢?”
喀颜尔:“……”
喀颜尔道:“王爷不担忧太子么?”
诸鹤虚情假意的道:“担忧又有什么办法,孩子大了,总得出去飞飞才能知道是骡子是马。”
喀颜尔叹息一声:“……无论是骡子还是马,都飞不起来。”
诸鹤没再回应他。
烧刀子是烈度很高的白酒,寻常人往往只喝一两杯便倒,诸鹤酒量好,又只喝了这一种,足足两瓶下去也没显出醉意。
只是一般人喝酒都会上脸,而诸鹤面上不仅没显出丝毫红晕,反而越发显得苍白如纸。
他皱着眉,手在眉心一直捏着,很久也没显出轻松的神色。
喀颜尔将诸鹤还握着手中的酒瓶拿了回来,放在一边,又扶他在美人榻上躺下,轻声问道:“还难受?”
诸鹤的眼睛被酒精洗得出奇明亮,缩在被子里拱了几下,眼巴巴的朝喀颜尔道:“本王头疼,揉揉。”
喀颜尔的动作停了停,认命的将手放了上去。
找好位置,才揉了没几下,诸鹤就又睁开眼,吹毛求疵的道:“会不会揉,没吃饭啊。你在月奴的时候也这么伺候你们公主吗?”
喀颜尔:“……”
侧边的姿势不好用力,喀颜尔只好一并上了美人榻,半俯在诸鹤身前,用手肘撑着床面重新开始服务。
大概这次终于把摄政王伺候舒服了,诸鹤安静的翕着眼,似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喀颜尔担心他一会儿再疼得醒来,便耐着性子细细又揉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挪开手,准备撑着自己翻一下身。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原本像是已经睡熟了的诸鹤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接着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诸鹤困顿的掀了掀无比沉重的眼睑,正对上喀颜尔的视线。
诸鹤显然没有清明过来,只是睡意朦胧被突然惊醒,又似乎是在噩梦与现实中穿插。
他揉完眼睛的手无处安放,便有些放肆的将俯在自己身上的喀颜尔往下用力一拉,拉到自己身旁,饶有架势的盯着人家看了半晌,兀自满意道:“姑娘,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喀颜尔:“……”
喀颜尔愣了愣。
正待说话,又听诸鹤接了一句:“比天上的望帝仙子好看多了,她虽然长得也好,但就是个大猪蹄子。”
喀颜尔:“……”
喀颜尔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帮诸鹤揽了揽被角,无奈道:“摄政王这是又梦到什么了?”
诸鹤没回答喀颜尔的话,朦朦胧胧的阖了阖眼,大体浏览了一番两人共卧的姿势,笃定道:“姑娘莫要担心,本王虽然不是好人,但睡了你就会对你负责的。”
喀颜尔:“……”
喀颜尔没忍住笑了,平日里总是显得谦恭得体的模样像是被撕扯下来,露出了藏在内里的东西。
他没拂开诸鹤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觉得实在有趣,开口道:“好吧,虽然我们暂时还没睡,但王爷想对我负什么责?”
诸鹤强打起困意,手抬了抬,哄着般的拍拍喀颜尔:“只要你不欺瞒本王,本王可以娶你。”
喀颜尔并没显示出对嫁入豪门的太多兴趣,只是像想到了什么,眼底暗了几分:“娶……不知除了我,摄政王还想娶几个?”
“就娶你……一个。”
诸鹤的手向上移了些,顺毛般的摸了下喀颜尔的发际,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丢出两个字,“听话。”
喀颜尔一怔。
随即,他勾了勾嘴角,从怀中不知何处拿出一只手环,套在了诸鹤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上。
那手环是金属的漆黑,毫无反光,薄而细。
才刚套上去,便自动缩成了与摄政王手腕一致的尺寸,紧接着愈发贴合,直至缩成一圈黑色的纹花细圈,像是纹身般的绣在了诸鹤的手腕上。
喀颜尔坐起身,轻吻了下诸鹤的指尖:“你的梦里是什么?”
喝过酒的人往往睡眠都能好上不少。
诸鹤睡得正是昏沉,没有回答喀颜尔的问话。
喀颜尔扣住诸鹤的五指,深邃的瞳孔并非大历百姓的黑色,也绝非月奴的深褐,而是带着一片寂静的幽蓝,沉沉的看着美人榻上的人。
天下人皆说晏榕是第一公子,容貌世上无双。
喀颜尔却一直觉得自己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绝世艳色。
他还记得午夜时分那柄划向月奴国主的匕首,记得这个人被寒芒所映照而出的,比所有人都要漂亮的脸。
“虽然很舍不得,但今晚恐怕不行……”
伸手将诸鹤散在额前的发丝向后理了理,喀颜尔有些遗憾的松开了诸鹤的手,却又流连的抚了抚那依旧泛着些酒意的唇瓣,哑声道,“记住你说的话。”
窗外传来一声乌鸦的夜啼。
喀颜尔放开诸鹤,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悄无声息的从半开的窗棂一跃而出。
时间早已入了后半夜,王府内的侍卫并没有发现这近乎无声的一幕。
后院的马厩早已有人等候,那匹最会尥蹶子以示反抗的羊驼被五花大绑且堵住了嘴,其余马匹则都在沉眠。
身着夜行衣的年轻男子半跪在地,低声道:“少主,月奴公主木筝还是不肯说地图藏在哪儿!”
喀颜尔目光并不在夜行衣身上,反而看了羊驼好几眼。
男子注意到他的视线,恭敬道:“少主,要不要杀了这傻东西?”
“当然不。”
喀颜尔不知从马厩哪儿摸出根胡萝卜,放在羊驼面前晃了晃,又把胡萝卜收了起来,“楼苍送来的,还想吃萝卜?”
羊驼:“……”
男子:“……”
喀颜尔拍拍手上的土,声音平淡:“问不出来就用刑,这还要我教你们?”
男子跟随喀颜尔许久,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耐,赶忙道:“禀少主,已经上过刑了……只是那丫头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说。”
“真没用。”
喀颜尔拉起自己身上的裙摆,仔细的将上面留下的痕迹擦拭干净,“走吧,趁天还没亮,我自己去问。”
翌日既没有大朝,也不是小朝。
诸鹤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枕着自己满床榻的宝石翡翠金银玉石醒过来,爽歪歪的伸了个懒腰,对外叫道:“喀颜尔?进来给本王束发!”
寝殿的门被推开。
德庄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战战兢兢的走到美人榻前:“回……回摄政王,喀颜尔今早告了假,还,还没回来。”
“哦……也行,那你来吧。”
对比昨天,诸鹤这一觉睡得还算好,他干脆利落的下了床,在镜前坐了下来,束发净脸。
等到更衣时,德庄有些惊讶的小声“啊”了一下。
诸鹤闻声看过去:“怎么了?”
德庄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诸鹤手腕上那圈黑色的细致花纹:“无,无事……只是以前好像没见过王爷手腕上的痕迹。”
诸鹤自己瞅了两眼,伸手抠抠也没褪色。
他思忖一番,只能和昨天的梦联系到一起,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粗鄙之语:“仙女都是大傻逼!”
德庄:“……”
仙道终究不同与凡间,百姓们都对仙家尊敬有加。
但德庄也不敢反驳摄政王说仙女都不是大傻逼,只得小声默默的道:“王爷如何突然说到这个?”
“因为昨晚做了个梦。”
诸鹤终于逮着了一个可以听自己说话且还不会说出去的人,“本王说给你听听?”
德庄不敢不听,笑着哭道:“谢王爷与小的分享。”
“是这样。”
诸鹤酝酿了一下感情,“从前有一只非常优美高贵举世无双天下绝美的玄鸟,马上就要羽化而登仙了,有一次他去登仙台散步,对一个仙女一见钟情了。”
德庄:“……”
这是什么民间三俗小故事。
“这只玄鸟平日都非常受欢迎,能被他喜欢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情。”
诸鹤十分不忿,“更何况玄鸟还主动追求仙女,但那个仙女对这只鸟的一片真心一直非常冷淡。”
德庄:“……”
这是什么自作多情鸟。
“这也就算了,玄鸟本来也快升仙了,本来想升仙以后再继续追求。”
诸鹤继续道,“但没成想这仙女竟然伙同一群仙家,将登仙台上的玄鸟重新打了下去,羽毛乱飞,修为尽退。”
德庄:“……”
诸鹤单薄的胸膛都起伏了好几下,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的吐出一口气:“而且,玄鸟在从登仙台上掉下去的时候,发现这仙女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身!”
德庄:“……”
诸鹤发泄完毕,微挑的眼尾一扬:“你说可气不可气?”
德庄没能想到摄政王的梦竟如此曲折离奇不同凡响,认真消化了半晌,才跟着点了点头,谨慎的细声道:“是的……既然并非仙女,怎能以女子之身欺骗于玄鸟。王爷气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