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张口愈慌乱,只好端起最擅长的客套:“我…我是说,多谢傅先生,麻烦傅先生费心……也不用这…这般帮忙解释……傅先生是说笑了。”
苏遥勉强笑笑,傅陵却偏头,又凑近一步,语气颇为委屈:“苏老板冤枉我,我不是在说笑呢。”
苏遥心内垒好的一层客气,轰一下又碎了。
苏遥又不知该说什么,傅陵乌黑幽深的眼眸近在咫尺,他一对上,便不受控制地往后躲。
但身后是画舫围栏,苏遥退无可退,刚一靠紧栏杆,傅陵忽一伸手揽住他。
傅陵修长的手臂揽在苏遥腰间,整个人却欺身压近。
苏遥避无可避,一时整个姿势就像被他搂在怀中。
距他温热的胸膛愈近,整颗心的扑通乱跳声就愈发清晰。
傅陵偏堪堪停在咫尺之处,又凑近他耳侧,低眉笑道:“苏老板再躲,可就掉下去了。”
晚风掠水而过,吹来悠扬的丝竹管弦。
似是隔壁船的歌舞之声。
苏遥不明白,他明明已慌成这样,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跳骤然加快。
傅陵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畔,苏遥耳尖微红,连白皙的颈间都微微泛起薄红。
夜风飘荡,傅陵眼眸深深,就很想低头咬一口。
但不能。
今晚的苏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神情慌张,手足无措,耳尖红红。
十分地可爱,十分地撩人。
傅相疯狂心动,但也只能就此止步。
苏遥这种性子,时候到了,顺势下一剂猛药,能至少撬开一半;但逼得太紧,八成会适得其反,就此躲着避着,跑了都有可能。
宋矜总说傅相进度慢,傅相只是不舍得。
往极端处说,反正苏遥也已懵懵懂懂地心动,他若是想,直接寻机把人要了,日后再慢慢地哄,也不是哄不到手。
但傅相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人捧在心尖上。
他不喜欢勉强。
瞧今日的样子,苏遥尚未闹明白自个儿心思。
且该松松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傅相这厢自有考量,苏遥却依旧心如乱麻。
他被傅陵压在栏杆上,慌乱半日,才记起错开眼眸:“傅…傅先生起来些。”
傅陵心内好笑,故意又一用力,紧紧揽他一下。
果不其然,苏遥耳尖更红了。
还颇为躲闪:“傅先生别……”
傅相把这副动人模样瞧个痛快,眉眼弯弯,揽住人离围栏远一步,方松手。
苏遥蹭一下就溜走了。
成安与自家大公子行个礼,得个口型吩咐,飞快地追上去。
琼江水波缓缓荡开,傅相心情大好,缓缓踱步下了画舫。
是夜无云,也无月,人间却尽是风月事。
苏遥走得飞快,成安一路小跑才追上,忙忙道:“天色这样晚,尚家方才遣人递话,已先把阿言送回去。”
又笑道:“公子都没吃好,咱们先在外头吃点?”
苏遥离开傅陵,乱了的心绪才平复些。
只是尚不能收拾干净,总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点头:“也好。”
又道:“傅先……”
他话一出口,却突兀咽下。
他念着傅陵吃没吃晚饭,但此时提起,心绪只愈加波澜起伏。
成安暗自笑笑:大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方才大公子便道苏老板此时肯定不想见他,示意先带苏遥出去逛逛。
果然么。
苏老板此番,没动十成的心,也一定动上至少有五成。
不然慌张什么,害羞什么,又躲什么?
成安欢喜得很。
带苏遥没心没肺地在西市吃上一路小食,还从卖花的娘子处买了一枝荷花。
卖花娘子柔声细语:“公子把这支插在瓷瓶里,过两日就开花。”
又笑道:“可少见,是并蒂莲呢。”
夜市喧闹,灯影婆娑,苏遥面颊又瞬间滚烫。
成安笑得不见眼,只飞快地掏钱:“娘子财源广进。”
抱住亭亭荷花骨朵追上苏遥。
苏遥心尖微乱,只能作未瞧见。
二人一路走回家,苏遥径直钻进自个儿房间。
收拾妥帖,蒙住头往榻上一躺。
夜深人静,苏遥虽心思乱,却应酬一整日,一时身上乏累竟盖过心绪,闭眼一会子,尚未理出个头头道道,便睡过去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临起时,却做了个梦。
梦中纷乱不堪,苏遥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大红锦裳并十里并蒂莲。
还有众人口中一叠声的“夫君”。
夫君。
苏遥刚醒,整个人又烧起来了。
他强迫自个儿忘记,磨磨蹭蹭地起身穿衣裳,直担心一推门,就瞧见傅鸽子立在院中。
苏遥竟因这个念头磨蹭到半晌,直到齐伯忍不住来叩门:“公子,公子起了吗?”
齐伯语气担忧,苏遥醒神,忙回道:“起了。我没事。”
齐伯放心些许:“想着公子昨日劳累,我晨起便去孙氏书铺买了早饭,灌汤包子、油条与豆花,还有茶叶蛋。公子起了吗?我去热热。”
“劳烦齐伯,这就出来。”
苏遥一默,却吞吞吐吐,“你们……都吃过了吗?”
齐伯笑笑:“吃过了。想着让公子多睡会儿,就没来喊。”
苏遥长长舒口气。
他还……不太想和傅鸽子一起吃饭。
晴光大盛,四下无人,苏遥独自咬着小笼包子,默默舀一勺豆花,吃个晚起的剩饭。
怎么说,他就是不大自在。
如今一觉醒来,再细想昨夜画舫的话,兴许也就是个误会。
什么……夫君,兴许就是傅先生真心实意地想帮他,提个一了百了的解释借口。
他却……慌乱成那样,还……做了一夜奇奇怪怪的梦。
可是,苏遥又咬一口鲜虾猪肉包,可是——
倘若真是个误会,真是个说笑,真是他瞎想,苏遥心内又忍不住略微失落。
苏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失落。
或者,他心内明白,却不敢承认。
苏遥又兀自别扭一整日,只生怕瞧见大鸽子。
但这日直到他睡下,都没看见傅陵。
苏遥别扭地躺下,辗转一夜,第二日却依旧如此。
连鸽子影子都没瞧见。
再一日,却还是如此。
苏遥心内别扭不由有些变了味。
灯火明明,苏遥打着算盘,帘子一动,他急忙起身。
却是齐伯。
苏遥一时满心失落,心不在焉地坐下,只听齐伯问:“原来公子知道?”
苏遥抬头:“知道什么?”
齐伯笑笑:“我瞧着公子似在等人,还以为公子知道。今晚我去接裴大夫,人已来了。”
苏遥一怔,忙再度起身:“风尘劳动,快请裴大夫进来。”
“裴老先生年事已高,怎么漏夜前来,当真劳……”
苏遥行至铺门口,却又是一怔。
眼前之人不过而立年岁,身材高挺,眉眼含笑,哪里是裴仪老先生?
第56章 裴大夫(二)牛肉酥饼
夜风和煦,苏遥望着眼前这位年轻大夫,怔一下:“这位是……”
齐伯笑道:“裴仪老先生在后面,这是裴老先生的徒弟,裴述。”
裴述大夫微微一笑:“家师稍后就到,我先来与苏老板看看。”
苏遥便行个礼,又至柜台处,与人倒杯茶。
牛乳茶的小锅子咕嘟咕嘟,裴述饮一口,只弯起眉眼:“苏老板的口味还挺甜。”
苏遥错开他乌黑的眼眸,笑了笑。
其实当初他也尝着甜,这是傅鸽子的口味。
齐伯却关切道:“可是吃甜的不好?”
“哪就说得到这里,齐伯不必紧张。”
裴述放下瓷盏,一手搭在苏遥腕处,含笑瞧上苏遥一眼,“苏老板气血不足,体虚脉弱,爱吃什么就多吃。补都补不过来,还忌什么口。”
他将牛乳茶一饮而尽,与齐伯示意噤声,开始细细诊脉。
这年轻大夫虽总是笑吟吟,安静下来,却瞧着极为踏实可靠。
不过想是天生的笑颜,凝神专注之时,眸中也似蕴着三分浅浅笑意。
烛火明亮摇曳,苏遥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裴述却突然抬眸,轻巧一笑:“苏老板别瞧我了,回头……”
回头你家傅相知道了,非与我没完。
他一顿,苏遥忙忙地收回目光,略有不好意思:“是我失礼,冒犯裴大夫了。久仰裴老先生与其弟子的大名,我一时好奇,倒打扰您诊脉。”
裴述微微挑眉,心内“啧啧”两声。
要不人总说傅相眼光好呢?
眼光好还下手早。
单方才灯火下那副微露好奇的神态,就能撩得人心尖微动。
傅相有福气啊。
辞个官能回家抱这么一美人,官辞得一点不亏。
裴述只收回手,笑笑:“不打扰。苏老板的情况,我来之前便听齐伯说过,把脉看诊,也与先前所想差不多少。”
齐伯微露担忧,他又安抚:“我不好开方子,还要等师父来。齐伯不必着急。”
苏遥长年积病,齐伯自然知道,便按下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