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比电视剧有趣多了。
陆远非差点以为他真是第一次看,又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只能归因于他家小教练童心未泯,温故如新。
总好过怀疑对方金鱼脑,何况夏云则智力正常,没有表现出健忘的症状。
陆远非的指尖划过他的头皮,揉搓着他脑袋上的疤,又开始思索是不是被杠铃砸得损伤了部分记忆。
以小教练出院之后的言行举止,确实有失忆之嫌,虽然他极力掩饰,有时候仍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火星人。
陆远非以前只把他当成员工看待,没兴趣探挖对方的心路历程,如今都把人抱在膝上了,仅维持简单的劳资关系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想知道夏云则的一切,无论是欢乐还是哀愁,期盼还是顾虑,骄横还是忐忑,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到他的手中。
但是小教练性子又乖又胆怯,他怕问得唐突反而欲速不达,只能尽量改掉单刀直入的做派,使出水磨功夫,零敲碎打地瓦解对方的防线,把所有未知的区域一一探访。
来日方长。
夏云则整个思绪都沉迷在剧情中,与齐天大圣同喜同悲,真情实感,义愤填膺,到傍晚都没觉得肚子饿,还是手机猛震才震回他的注意力。
小冉:夏哥你在老板那里吗?下来拿饭!
夏云则舍不得孙大圣也舍不得男朋友,想问问陆哥腿麻不麻,又怕人家让他马上挪窝,就干脆厚着脸皮回复前台:你给送上来呗!
小冉:……
小冉:你确定?
小冉:我不去,辣眼睛。
夏云则那颗沉浸在电视剧中的咸鱼脑终于开始思考,然后火烧屁股似地弹跳起来,沉痛地回道:我下去!
就算被人撞到过他跟陆哥这样那样,只要没图没真相,他就有义务把柜门摒牢,免得影响陆哥威严霸道的光辉形象。
前台妹子是个厚道人,没给他们到处宣扬,只要当事人别作死,同事们大概还不知道夏云则摘下了煌世最帅的高龄之花,荣升他们的老板娘?
夏云则作为老板嫡系兼煌世元老,不太顾忌同事的看法,目前最让他烦恼的还是怎么过陆哥父母那一关。
他拎着餐盒忧心忡忡地上楼,连喷香扑鼻的筒骨饭都没让他开颜。
“怎么了?”陆远非照例把自己盒里的硬菜拨给他,“还替大圣发愁呢?”
夏云则一脸恍惚,点点头又摇摇头,咬住筷子尖,把心一横,终于问了出来:“陆哥,令尊令堂没催你结婚吗?”
他才二十五,陈女士都为他的终身大事急得跳脚了,陆哥过完生日都要二十九了,他爸妈不押他相亲才怪呢。
陆远非闻言一怔,笑容有些勉强,反问道:“怎么,怕我孤独终老?”
夏云则摇头如拨浪鼓,郑重其事道:“不会的,我陪着陆哥。”
刚信誓旦旦保证完,表情又转为黯然,哀怨地叹道:“就怕令尊令堂不给我这个机会。”
陆远非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不用怕,我父母早就不在了。”
“啊?”夏云则张口结舌,心中既是如释重负的惊喜,又是感同身受的难过,甚至产生了浓浓的愧疚与自责,为刚才自己一闪而过的侥幸之情。
陆哥一定与他父母感情深厚,所以提及旧事才会如此伤怀。
他羞愧不已,又不知所措,干脆凭着本能行事,筷子一丢,以飞鸟投林的姿势扑到陆远非怀里。
“对不起。”他不敢抬头,红着脸喃喃低语,“我不知道……我不该提……”
他太依赖陆哥了,甚至忘了对方强悍刚硬的外壳下同样是一颗温热柔软的心,更没想到陆哥之所以这样无懈可击,是因为早就没人为他遮风挡雨了。
夏云则心疼得胸口抽搐,说话都带了鼻音:“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努力成为你的依靠。
习惯被人呵宠的小菟丝甘愿为爱成长,只做陆哥一个人的参天大树。
陆远非气息乱了,伴着一声低叹,温柔的吻落在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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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太短小了羞愧争取明天早点更捂脸逃跑
第50章 陈年旧事
他父母是他高三那年冬天出的事,恰在他十八岁生日前夕。
疲劳驾驶,撞到高速路上隧道口,车辆直接翻滚起火,他父母当场死亡,他后来收殓的只是烧成焦炭似的枯骨罢了。
“警察说以那个速度撞上去,应该没受什么苦,人一瞬间就去了。”陆远非紧搂着他,下巴支在他肩上,声音平淡中透着苦涩,“也可能是看我年纪小,安慰安慰我。”
他那时候正在紧锣密鼓备战高考,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接到父母电话兴冲冲地说要赶回来给他准备生日惊喜,叛逆少年陆远非还嗤之以鼻,表示别肉麻了我哪有那闲功夫。
然而生日惊喜没等到,等到他父母双亡的噩耗。
时隔多年,陆远非回想起来还是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像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先前还在电话里扯皮斗嘴的人,只过了短短几节自习课的时间,就变成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当时年少不经事,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被海水裹挟着的一截朽木,浮沉随浪,颠颠倒倒,任由汹涌的波涛灌入他的口鼻和耳朵,一切旁人的声响都被隔离在水面之上,只留他一个人在冰冷的水底窒息消亡。
他还记得当时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没拿稳摔了一地玻璃碎片,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脸上像戴了面具,极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眼中却充满强烈的悲伤和浓浓的忧虑。
班主任害怕他像那个杯子一样瞬间破碎,甚至叫来五大三粗的体育老师在门外守着,生怕他悲伤过度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
“当时高三办公室在六楼,走廊窗户都没装护栏。”陆远非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还有几扇关不严,大冬天的,风一吹冷得很。”
冷到他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如坠冰窟。
一直顺风顺水,没经历过风雨的无知少年,在十七岁的尾巴上,在即将迈入成年的前一天,失去了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
猝不及防,悲恸难当。
他灵魂中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属于少年人的冬季,留在了那个限速60的隧道口。
陆远非一夜之间长大了,像个成年人那样保持理性,稳重担当,堪称平静地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崩溃的迹象,让人欣慰又让人心疼。
可是他晚上要吃药才睡得着,一日三餐都赖同桌监督才不至于在机械的咀嚼中忘了吞咽,陷入意识放空的呆滞状态。
成绩也一落千丈,能保持出勤率已是难得,而他除了学校,也确实没有地方可以去。
父母留下的房产由他继承,只是那房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小别即返的生活气息,阳台上的花还等他母亲回来浇水,他们离开之前晾晒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
陆远非不敢回去,生怕自己沉浸在似真非真的魔障中,于绝望中期盼噩梦醒来,等待下一秒钟他父母推门而入,拎着大包小包,高声大气地喊他滚过来接驾。
这一家子向来没大没小,陆远非跟老子娘还时不时勾肩搭背哥俩好。
就连最后一通电话,都没忘了互相嘲讽吐槽。
“如果我早知道……”陆远非摇了摇头,气息有些哽滞,“我应该好好说话,多说几句人话。”
陈年事许多可追悔,却没一件能够挽回。
班主任很着急,生怕他从通往大学的列车上跳下去,想尽办法开解他,动员他的哥们儿朋友强拖硬拽,一定要把他拽过高考,拽进大学校门。
老师大概觉得烂船仍有三颗钉,就算心态影响发挥,以陆远非的基础,考个省重点问题不大。
无论遭遇多少挫折,生活总要继续。
哪知道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投入紧张的复习,亲戚又跳出来作妖。
“我家以前是开果胶厂的,当时搭上‘合生乳业’的线,初步谈成合作意向。”陆远非看他一脸迷糊,耐着性子解释,“合生乳业是国内乳品龙头企业,生产酸奶要用果胶。”
他后来隐约猜到,父母提过的生日惊喜大概就是自家工厂凭着配方先进产品优良,要抱上金大腿一飞冲天了。
可惜乐极生悲,夫妻二人意外身故,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夏云则想起自己的亲娘贤妃,没听得他几声啼哭就撒手西去,黄公公每每回忆起来都要抹眼泪,弄得芝兰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他绷着神经装公主保命,不敢明目张胆地追思亲娘,只在旁人闲叙中获知一二贤妃旧事,没娘的滋味却是凄凉入骨。
夏云则不敢用同命相怜来安慰他,毕竟在陆哥眼中他双亲健在,尚有享不尽的天伦之乐。
只有他自己知道,彼此紧密贴合的胸膛中都有被挖走的一部分,不知该用何物填补。
“哥……”他忍着羞涩,主动轻吻陆远非的眼皮,柔软的嘴唇拂过他颤抖的睫毛,神态几近虔诚,低语道:“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不会突然离开你,一定长命百岁,好好地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