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在一旁看到小姑娘紧握成拳的手,知晓她心中此刻定是十分难受,她有些恼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犹豫了片刻才道:“不如,送我进宫吧……”
“不,姐姐对宫内的规矩什么都不懂,稍有差池,就是……”
“就是什么都不懂,才不会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姐姐最好断了这心思。”不等顾辞说完,小姑娘就扬声打断了她,“你只要保护好我就好了。”
两人为此僵持不下,闹到了晚上,两人心平气和地细说了各自的打算,最后还是小姑娘一吻定音,不许人冒险。
翌日,赵尧棠刚将今天收到的消息告诉小姑娘和顾辞,密室外面就传来了侍女扣书架的动静。
“将军,夫人让奴婢来请您,邀您去前厅,乐嘉公主来了。”
闻言,三人都是一愣,顾辞更是看向赵尧棠,一脸防备,“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赵尧棠自个儿也觉得意外,一见顾辞这神色才反应了过来似的,“公主,臣回京的事,乐嘉公主……”
“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反正迟早都要见的,将军不必多言。”小姑娘截了她的话,“说起来,我也很想见见我这位皇姐。”
赵尧棠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搭腔,低头带着人出去了,小姑娘和顾辞都是做赵府侍女的打扮,远远地站在厅外。
“臣见过公主。”
“将军不必多礼。”乐嘉已经在厅中坐了一会,看到人过来了,放下手中茶盏,摆了摆手,见人一脸急色,笑了一下,“将军不必惊慌,今日我来赵府之事,那位和我父君都知情,不过对他们说的是,我是来赵府拜访老夫人,顺便打探关于您回京的消息,您也知道,这些年,我在他们面前,都是一个草包无用又胆小的人,他们不会防着我。”
若不是得知小姑娘还活着,赵尧棠和其他老臣一样,要扶上位的人是乐嘉。因此,她回京的事,乐嘉是知情的,但乐嘉眼下的这些话,明显意有所指,“公主这话何意?臣倒是不明白了。”
乐嘉笑了一下,她的眉眼都生的温润,一笑就让人有些急不起来,“今日我来,是给将军送消息,本月二十五,是皇子百日宴,到时也会封这位皇子的母亲为懿妃,并宴请百官。对了,懿妃就是我母皇的兰贵妃,如今的身份是颐清宫的懿贵人。那日定是宫中最是热闹的时候,后面的安排,想必将军不用我多说。”
说着,乐嘉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图纸递了过去,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与悲哀,“这是我从父君手里偷的……父君……将军,这么多年来,母皇原来一直被关在父君宫内的密室内,我也好,将军也好,都是他手里的棋子。”
赵尧棠犹豫着接过图纸,神情难辨,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信,之前听了安平公主的那番话,她就明白乐嘉和秦凤君也没按好心。
乐嘉眼角的清泪一闪而过,她抬手随意抹了,她早就知她的父君心里不甘,但她从没有想过,当年南安王谋反的事,她父君是里应外合的帮凶。
那她又算什么呢?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言听计从,又是什么?
“他原就没想让将军将母皇活着救出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让将军二十五那晚动手救人,因此救母皇的事,将军要早动手。如今颐清宫还是守卫森严,但此番兰贵妃顺着那位的意,定是另有隐情……”乐嘉抬眸看向赵尧棠,“将军是将皇妹还活着的事传给了她,对吗?”
“臣不明白……”
“安平还活着,本宫倍感欣慰。当年南安王找不到皇妹,暗地里到处查,最终父君告诉我,皇妹在玉川林家,并告诉我,我们父女俩要想活下去,就要拿出诚心……太傅为了护住皇妹,不惜将人认作是自己的私生女放到了玉川林家,却不想有眼不识泰山的林家对皇妹都十分排挤。父君派我去林家的时候,正逢皇妹起水痘,那位三小姐让大夫误诊为天花,并以不能传染了我为由头,当天晚上就派人处理了。”
思及往事,乐嘉神色有几分空洞,这么多年的差别对待,有怨吗?有的。可她始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皇妹时,这个皇妹冲她的甜甜一笑。那年,她三岁。也始终记得这个皇位妹牙牙学语时,朝她蹒跚过来时的那声“皇姐”。更加不能忘五岁的小丫头大言不惭地朝她许诺:往后等我成了这大锦国君,我要给皇姐找寻天底下最好的人当皇姐夫,他一旦待我皇姐不好,我就砍了他的头……
所以一时的狠心,等到回过神来,再派人找寻不到了时,她多的是午夜梦回的自我谴责。
“我明知是皇妹,却见死不救……如今得知皇妹还活着,当真是最好不过。”乐嘉又按住茶盏,端起想喝一口时,才发现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又将手掩在宽袖下,抬头四下看了看,“我知将军防备我,对我今日之话也未必信。但将军若是能见到皇妹,请代本宫说一声——乐嘉一直记得她五岁同我许诺的话,等着她寻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当皇姐夫。所以,这么些年来,乐嘉始终坚持的一件事,就是不愿选驸马。”
赵尧棠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时,下意识地上前扶了一把。
乐嘉起身站稳了,拂开了她的手,“本宫言尽于此,便不久留了。我父君那人阴沉,敏感多疑,皇妹还活着的事,既然我能查到,他肯定也能查到,将军还是早做打算。将军放出率军归京的消息,那位暂未明着对赵家动手,只是不想早早撕破脸皮。但一旦军队归京,赵府上下定是……另外,如今各地民众闹事,国库空虚,这个赈灾的事是个烫手山芋,那位早就对陆家富可敌国的财富眼红了,这次多半会拿陆家下手。一旦陆家被推到了风浪尖口,城西养的五千精兵怕是也会露馅。”
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赵尧棠一时脑子也乱成一团,“臣并未不信公主,只是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用意?”乐嘉愣了一下,随即慢腾腾地道:“我这一生,出生没有选择,还没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被逼着做了选择,这一生行的步子,说的话儿,都是身不由己。难得能随心做些事儿,说些话儿,自然是不需要用意的。”
“是臣逾矩了了。”
乐嘉轻摇了下头,“今日叨扰将军了。”
“臣恭送公主。”
乐嘉背对着赵尧棠朝外走去,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走到了门口,一旁等候的贴身侍女就跟了上来。她略一顿,往旁边看了看,视线在低垂着头的小姑娘身上停了一下。
“公主在看什么?”
乐嘉收回视线,重新迈了步子,淡淡道:“那边的桂花树开了,可惜再也遇不到那个让人给她打桂花沐浴的人了。”
“桂花沐浴?可真是稀奇。”
“稀奇的人自然做的都是稀奇事……”
那对主仆的声音渐行渐远了,小姑娘才抬起头看着乐嘉的背影,从前她与这个皇姐的感情也是好的……
“娇娇?”
“嗯。”小姑娘回过神来,复又指了指那条空荡荡的路径,“姐姐之前不是问我,皇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方才那个穿着兰花刺绣流云锦的女子,就是我皇姐。小时候,我养在母妃的凤栖宫,她养在秦凤君的长信宫,长信宫有很多桂花树,每到了中秋前后,那宫里的桂花香会将整个皇城的空气都氤氲一层香,我最爱去那里,让她命宫人打桂花,然后拿来沐浴,想让自己身上也这么香香的。可后来,母皇要立我为储君,她就不跟我往来了,说往后我是皇太女,不能带着我不务正业了……”
小姑娘说着,又哽咽了:“有一次我偷偷溜去长信宫找她,正逢她跪在院子,秦凤君拿着藤条抽她的背,我亲耳听到她说——往后乐嘉再也不同安平往来了,会努力学习,超过安平,不让父君丢脸。从此,我便再也不去找她了。年少的安平也不懂事,想着皇姐越是如此,我越要努力,就是要让他们丢脸……如今我才知道,她这些年,原来过得这般身不由己地跟我争和抢。”
“既然你们姐妹是误会,等到事情都过去了,解释清楚就好了。”顾辞没有亲眼见证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对她来说,旁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娘,“你也不要多想了。”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到时她要亲自告诉皇姐,当年她也有错,林府那次的事,她也看在能遇到姐姐的份上,原谅她的见死不救。
有了乐嘉这次送来的消息和秦凤君宫里的详细布局图,赵尧棠又和人重新商量了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陆府这次被盯紧了,小姑娘就让陆铭主动出击,自愿捐了十万两的赈灾款,另外让所有陆家米行的粮食都拿去赈灾。
而朝廷去主动请缨赈灾的就是户部侍郎龚勇,这人原是工部郎中,是个墙头草,平日惯会溜须拍马,后来不知怎么得了南安王的眼,提拔到了户部,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户部是个油水户,和南安王又算臭味相投,这些年早就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