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 顾辞成亲的事,若是没有人特地去通知他们,是不会知晓的。然而,今年这天气, 实在太过诡异,再加上去年的天灾,陈家村的族长同整个村子里的人商量,觉得再窝在这山里头过日子,只怕日后只会更加艰难,但全村人要重新搬个地方,也不是易事,思前想后,就由族长带了大半的年轻人来这镇上讨生活。
说来也巧,给陆铭铺子搬货的人里面就有两个人是陈家村的,因为他们都有一把子力气,为人又热心,平日和二舅三舅也能搭上话。三舅是个直爽的性子,这交谈多了,难免就说起到自家这个有本事的外甥女,若是喝了几口酒,这三舅嘴上就更没个把风的,大骂顾辞的爹不是人。
起初,陈家村的那两个人还没多想,后面越听越觉得这三舅口中的外甥女怎么跟自家的恩公有些像。他们陈家村的人看着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打猎的人都磨出了谨小慎微的性子,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两个壮汉又明里暗里地问了些之后,又跟族长去说了,一去细细打听,当真就是自家的恩公。
这不,知晓今日就是自家恩公的成亲之日,早在三天前,族长就带着众人回了陈家村,也顾不得这是春上,要给野物休养生息的机会,十几个壮汉打了不少小猎物,让村里的妇人帮着收拾了,今儿三更,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拿着东西,为了怕显得唐突,族长还特地去顾家村跑了一趟,让里正和肖氏带着过来的。
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贵客,顾辞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句话——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上辈子她放不下顾老二那点残存的亲情,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对她来说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家里,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可爱的人。
“早先没想到大家会这般客气,所以也没做什么准备,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兄弟嫂嫂不要放在心上。”顾辞不善言辞,大伙儿的好意在心里是万般感动感激,但嘴上来来去去也是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
“哼,我看你是没把我们放在心上。”肖氏佯装冷哼了一声,关于顾辞要成亲的事,她还是从陈家村的人嘴里听来的,当时听闻消息时,心里那滋味别提了。“成亲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同我说一声。”
说起这事,顾辞是有些心虚的,肖氏是真心待他们三姐弟,关于她和小姑娘的婚事,她当时也犹豫过要不要去同人说一声,但又怕肖氏同自己外租一家一样,也是这般看不开,到时又在村里说漏了嘴,反而闹得难看,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
当然,顾辞也不会实诚到这个程度,同肖氏实话实说,而是拉了拉她的手,解释道:“婶子不知道,我和她的婚事实在太匆忙了,一忙就忘记了,这才没来得及通知婶子。”
“里正家的,你也别跟她计较了,我们这个大伯和大伯母,这丫头都没通知了。”大李氏在一旁也插话道,“要不是我们家景止如今跟阿宝在一个学堂,前两日听阿宝说漏了嘴,我们也是不知道了。大姐儿平日是个懂礼的,只是这些事儿啊,上面没有长辈帮着打点,她再能干也只是个姑娘家。”
“嫂子说得是。”大李氏说得这么正儿八经的,肖氏哪还敢打趣,不然人家以为她摆长辈谱子了,再说了,她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真要计较,反而不会说出来,这也不过是打趣罢了。
“不过,这丫头往后有什么大喜事还要忘了我们这些人,到时就真的要好好同她计较一番了。”见肖氏这般认真,大李氏又打趣了起来,“今儿要不是你这个婶子帮她操持,这会儿她估计都得拿着我们这满院子不请自来吃酒席的人头疼。”
“这事我可不敢邀功,这陈家村的媳妇儿都是能干的,这些饭菜都是他们做好的,我也就在那里凑了个数。”
“婶子向来说话谦虚。”顾辞看了肖氏一眼,又去招呼陈家村的那些妇人落座,“各位嫂嫂也都是能干的,今儿可辛苦你们了,都别站着,坐坐坐。”
陈家村的那些妇人做事起来麻溜,如今不忙了,见着顾辞这个恩公,倒是有些拘谨了,一个个都只是抿唇笑。
按照习俗,这喜宴,新郎官是要给这些来贺喜的亲戚一一敬酒的。顾春晓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看到这些壮汉对顾辞的态度十分恭敬,一开口都是恩公,心底虽然纳闷,但更多的是对顾辞的高看,不用顾辞开口,他就派人去买了几坛好酒过来摆着了。
从西北回来后,顾辞虽然没喝过酒了,但在西北那等苦寒边塞待过的人,哪里会有不会喝酒的,对于顾春晓的周到,她也没客气,一开席,她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作为感谢大家对她的祝福的谢礼,端起碗就是一饮而尽。
她能喝,但大伙都顾及她是个女子,过来敬酒的时候,都纷纷说不用这般客气的,以茶代酒也没关系。
她却执意要喝。
倒的是酒,喝的却是欢喜。
看着这热闹欢喜的局面,耳边都是大家的祝福,美好到不真实。
没人懂她此刻的欢喜,上辈子那些遥不可及的——爱情也好,亲情也好,这辈子都圆满了。
酒过三巡,熙熙攘攘的小院子里的空气都是微醺的,陈家村的那些拘谨的人似乎也放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关系也拉进了不少。
这关系近了,气氛又放开了,大伙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除了肖氏一家知道这陈家村与顾辞的关系之外,在做的其他人都不清楚,三舅这个急性子,喝了两杯酒,就藏不住话了,拉着认识的那两人就问了。
趁着这个话头,陈家村的族长陈奂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恩公,我们陈家村如今四十三户,共一百六十八口人,都是托了您的福,这才活了下来。我们陈家村的人其他大本事没有,但不论男女老少,都有一把子力气,往后,恩公只要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当义不容辞。”
他这话一落,陈家村的其他人也都端着碗站了起来,跟着附和道:“恩公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都义不容辞。”
顾辞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身体有些发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好在说话还算利索,“各位把话说得这般郑重,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帮了你们什么天大的忙,我不过是顺便提了一句嘴,各位都是有福之人,并不是托我的福。再这般恩公来恩公去的,可是折煞我了。”
“恩公若是这般推辞,才是折煞我们了。”
顾辞揉了揉太阳穴,“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必各位往后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既是硬要这般客气,那我便同大家喝了这一杯,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该要你们帮忙的,那我也不客气了。”
“恩公同我们客气,我们才生气。”陈奂说完,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瞧着顾辞那饮酒的姿势,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是个豪杰,对听说自己的恩公娶了个小姑娘的事,原本还有些不理解,此刻倒是觉得眼前的女子若是不娶妻,好像还真寻不出一个能配得上的男子。
席上的气氛好,这酒席一吃就是一个时辰,几坛酒见了底,顾春晓和几个舅舅都醉得睡了过去,陈家村的那些人除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多都跟没事人一样。
陈奂的婆娘叫忍冬,没出嫁前跟肖氏交好,中间隔了好些年没联系了,这还是因为顾辞的缘故,两姐妹又重新走动了起来,望着这小院子里的残羹冷炙,又看了看已经有些微醺的顾辞,两人相视一笑,肖氏去扶了顾辞,忍冬捋了袖子,就招呼着陈家村的那些妇人收拾起来。
这水酒利口,喝下去容易,但酒意一上来,还是醉人的。肖氏上去一扶,她就跟没骨头似的,吓了肖氏一跳,忙叫一旁的大李氏过来帮忙。
“我的个乖乖,你这是喝了多少?”大李氏一过来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也是吓了一跳。
“我看她那豪气的样子,怕是一个人就喝了半坛。”
顾辞意识还算清晰,至于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根本就控制不住,面色坨红,眼睛布着一层雾气,还要跟两人搭腔:“我成亲了,娶了娇娇,我开心。嗯,开心。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大家都对我好,我也开心。对,开心……”
她说得十分认真严肃,口齿也清晰,若不是看到她这模样,肖氏和大李氏都不觉得她喝醉了。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成亲,自然是开心的。”肖氏还没见过她这模样,觉得十分好玩,瞧了瞧周围,没见着有男人跟上来,又调侃道:“只是你这醉醺醺的模样,我看待会儿如何去伺候你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平日瞧着你是个正经的,没想到也是这般不知羞的……”大李氏在一旁听着肖氏的话,伸手掐了她一把,抬头看了一眼顾辞,也跟着打趣:“不过,反正她们都是两个女儿家,她醉了,让娇丫头伺候她也是一样的……”
“我没醉。”顾辞眨了眨眼睛,又强调了一遍,“我没醉,我只是太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