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儿?
是的,商珏一眼就认出了谢灵乔,因为少年的一双眼睛。一双令商珏最先涌起悸动的眼睛。而此刻这悸动化为了“wtf?”的愕然——等等,商珏认出来了,这张脸……
这张脸分明是他爹的老婆。他常年在外不回家,就见过对方一次,当时印象也并不深刻,而在外面遇见谢灵乔的两次对方都戴着口罩,他都没认出来。此刻倒是认出来了。
商珏风中凌乱了。
他昨晚刚刚对谢灵乔心动,预备着如果下一次他们仍然相遇,那就说明上天注定,他便去追这个男孩子。
性别算什么,商珏本就不在乎这方面,心里喜欢就是喜欢了,可现在……这怎一个世事无常可言?商珏的手不知不觉地于身侧握紧了,微微睁大了眸子,奇异而茫然地望着走进来的谢灵乔。
谢灵乔的目光在扫过在场的人时,也是恰好扫到了他,于是目光也在他面上停了一停,心中略略一震,下意识地咬住了唇瓣。——商珏的长相与这个家里的人相似度最小,他亦未将对方身份往商家的人身上联系。但左右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商崇礼就坐在这些男人中间。身为一家之主,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部轮廓比这些最多二十出头、小的则还没成年的孩子们要成熟得多,风霜为他沉淀下陈年酒一般的气息,看见谢灵乔走过来时,目光沉沉,却在一瞬间锁定了对方。
鹰一般的目光。但叫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丈夫,今日以前,这个男人对于谢灵乔而言,便是这两个很陌生的字。
小女儿商静坐在最左边,一见着谢灵乔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身边来,挽住他的手腕,很是亲昵,“乔乔,是不是雨太大了不好走?”女孩连她二哥都忘了,上来就冲到谢灵乔身旁来,先关心谢灵乔。
商崇礼余光里瞥到这一幕,不知怎的,觉得有一点刺眼。他这女儿从小就跟他们谁都不亲近,更别说是他这个父亲……但商崇礼的烦躁感,又似乎并不仅仅因为如此。
重回故地,谢灵乔没说话,他左手边商禹廷,右手边商静,就这般在其余众人的目光中心,缓缓朝他们走来。
明明这么多人在场,一室却静得落针可闻。
“汪汪汪!”蓦地一声犬吠破空而来,霎时打破这静。空气挖开,崩成碎片——一条蜷毛小狗,通身雪白,朝他们这边摇摇晃晃地走来,它脖子上有条狗环,但没有牵引绳。
“白将军!怎么这么不乖?”皮肤最黑、五官却英挺的老四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朝被他称作“白将军”的小狗快步走去,看似随意几个手势让“白将军”跟着他朝外走。原来这小狗是他养的。
但也不知怎的,照往常白将军该很听老四的话,这一刻它却不听了,不仅不听,还继续汪汪叫着往谢灵乔身上扑——
“!”谢灵乔立刻反应过来,身子往旁边一转,与此同时商禹廷也一展臂护住了他,并对老四低吼道:“干什么呢?!”
老四当即截住白将军,捏着它颈子、托着它身子将之抱起,并对商禹廷讪笑:“对不住啊二哥,我这不是没想到白将军会突然这样!”
他就一来凑热闹的,本来准备围观一场离婚大戏,谁知道他养的狗会突然来捣乱……他只想看戏,可不想成为戏中人。
商崇礼不耐烦地用手指屈起的指节敲了敲光可鉴人的桌面;老大商衡从谢灵乔刚进来起,全副心神就都放在了对方身上,方才白将军扑向谢灵乔时他瞳孔一缩,但沉住了气。
老四道完歉带着小狗走了。谢灵乔与商禹廷终于坐下来,坐在这一大家子人中间。
谢灵乔坐下来时,一双眸子微垂,侧脸安安静静。他以为就在这儿签字,就等着把协议签好然后赶紧走人,不欲久留,谁知商崇礼却忽然说:“去书房。”
是对谢灵乔说的。让他跟他去书房。看样子是要在单独两个人的时候签字。
嗯?去书房?谢灵乔略略讶然地抬眸,看向商崇礼。
“爸……”
“去书房干什么啊爸?”儿子和女儿纷纷问道。问的儿子是凑热闹的老四,女儿则是商静,其他人则没有急着问,但也都在关注着这边,准确来说是关注着商崇礼与谢灵乔两人。
“你们当是游玩吗,一个个都跑过来?都滚回房去。”商崇礼蹙眉道,俊朗的面庞上是父亲的威严。原来他刚才一直不说,是因为刚才懒得说他们——这会一句话统统将他们都赶回去。
谁知道这些孩子今天都发什么疯,他们老爹离个婚,一股脑地全围过来,古里古怪。
他们又不是真小孩了,最小的也是高中生,怎么,当这是逛游乐场?
不论家里的儿子女儿们服不服气,商崇礼这么一说,明面上大家谁也没立刻反抗他。
“真是的。”商静低头几乎无声地悄悄嘟囔着,显是很不满意于自己被赶回房,同时也对谢灵乔表示担忧。——谁知道乔乔单独和她爸在一块会出什么事,她爸脾气又不好。
她依然化着妆,不过脸上的妆淡了很多,底妆也清透,没有原先看着那么社会气、妖艳了。
几个儿子神色各异,不过谁也没有突然冲起来。
儿子们各自心怀鬼胎地回房,女儿眼巴巴地望着谢灵乔的背影,一股强烈的不服气涌上心头。
谢灵乔被商崇礼带着往楼上书房走。
书房很快就到了。将门一关,这书房里边就剩下谢灵乔与商崇礼两人。
但是外边么……
悄无声息的,几个人沿着楼梯已然慢慢爬上来,却原来恰恰就是商崇礼的几个“乖巧”的儿女。
除了老大商衡,只要是今天到场的,其他几人统统偷偷上来,偷偷把耳朵贴在这书门上——偷听。有的是凑热闹,有的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凑热闹了。
还别说,这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长得还大都有点相似,颜值也高,做贼似的在这趴耳朵偷听,场面一度诡异又滑稽。
静……
一门之隔。门内,谢灵乔既被商禹廷带进来,两人自是来干正事的,当然不是来过家家的。
“协议你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签了。”商崇礼努努下巴,示意放在桌上的一份多张A4纸组成的文件。
——那便是离婚协议,彻底宣告他们这一段婚姻破裂的一个象征,同时也具有法律效益,方便分一分他们的财产。
虽然,即使没有这个象征,他们的婚姻也早已破裂。
“嗯。”谢灵乔点了点头,拿起这份协议,顿了顿,却没有立刻逐行逐行仔细看,而是用一双晕了林雾一般的,微微湿润的双眸,看着商崇礼:
“我想,问你一句话,最后一句……你爱过我吗?”
是有爱过的吗?
结婚以来也有几百个日夜,聚少离多,商崇礼很少会回家,反而是在临近离婚的时候,带了另一个人,住回他们家里。
其实,早就该长大的。婚姻本就是大人的世界,只要不是死了,该吞下的无奈与痛苦,是自己愿意选择的,那就得扛下去。
不就是痛一点吗,算什么呢,比他疼的人多了去了,谁不是流着血流着泪杀了过去的自己然后撕裂着长大的……
但还是会怀揣一点侥幸的天真,在青涩的年纪,爱一个比自己成熟得多阅历丰富得多的男人,说是小孩子的胡闹也罢,说是幼稚的向往傻兮兮的无效等待也好,就,还是会期待着,能被他爱着的男人,哪怕能够珍视一点点。
分一点点位置就好了啊……哪怕只是再微不足道的一点,至少,证明他的等待,是有小小的意义的。
谢灵乔望着商崇礼,一只垂在身侧,手指蜷缩着,问完这句话,默默地,带着忐忑与期待,等一个答案。协议书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
商崇礼不知谢灵乔怎么会突然这样问,他心中既诧异,又不以为然,嗤笑:“没有。你疯了?”
嘴角几分讽刺。一个轻飘飘的、冷冰冰的彻底否定。
他原本不该这般粗糙的态度对待谢灵乔的,但不知为何,当对方时隔数十天重新站到他面前,他心中莫名的掀起了一股动荡的情绪。
这情绪脱出纲外,不应当存在。他于是对谢灵乔态度更加没法平静下来。
“好,我知道了。”谢灵乔轻轻吸了吸鼻子,他鼻头一阵发酸,但仍微仰着头,对商崇礼露出一个微微隐含泪光的笑容,如落雪一般的美丽,轻声道:
“那么,再见了。从今往后,不会再等了。”
不会再等……
商崇礼紧蹙着眉,心上忽然涌上一股不安。
谢灵乔重新低下头来,侧过身子,看起来是在仔细地看协议书内容,实际上……
少年猛松一口气。
——他就是想试一下揣摩下原身的情绪,演一演看看好不好玩,谁想到差点把他给演哭了。
不好玩。下次不想试了。
扫完所有条款后,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今天这一波, 谢灵乔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因为商崇礼是婚内出轨, 补偿给谢灵乔的不动产及流动资金要比原计划的多一点……商崇礼本就计划同谢灵乔离婚, 只是在方晋突然回国后进程加快步子也加大了。
签完字后,谢灵乔便不打算继续留在这边磨蹭, 他转身走几步, 拉开房门, 便要走出去——
房门突然一开, 外边几个脑袋霎时便往后退,有人差点脚一滑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