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的眸子在对方身上定了定,漫不经心的。
眼看谢灵乔马上就要俯下身去,有的姑娘看他长得又嫩,气质又尤为惹小姑娘怜爱,便不忍地开口劝说。
不劝则矣,这一劝,三中的男生不乐意了,坚决要谢灵乔再多做十个,还欲上手来推搡谢灵乔。
实则这变故也就几秒钟的事,但现场是迅速的愈发混乱起来。
就在这时候,原本偏安一隅的叶长安,忽然开了口,叶长安从沙发上站起身,往人群这边踱步而来,嘴角挂着笑意,“很晚了,都散了吧,这单我请客。”
又从一旁的小几上顺手抽出一瓶酒,亲手倒了一杯,递到谢灵乔面前:“能喝吗?”
众人面面相觑,见叶长安这样说,又这样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长安这是在给谢灵乔解围呢。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他们吵到叶长安了?但既是叶长安开的口,他们自是不会不给他面子,一个个短暂地愣了下后便都道好或点头,打着哈哈就退开去,继续各自玩各自的。
谢灵乔垂眸,睨着对方端酒杯的手,这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优渥家境养出的白皙温润。
因他未曾抬头,也就没能看到对方神情如何。
周遭的混乱已然散去,像廉价爆米花电影的散场,喧嚣浮躁味儿依然留了下来,空气中混合着漂浮着油腻的、无论哪个季节都存在的乏味与滥情的味道。
谢灵乔接过对方手里的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而后抬头,半分不怯场地与对方对视上。
有少许未咽下去的啤酒沫子,自嘴角淌下,使得少年青涩未褪的容颜看起来有些狼狈,那一双眸子却漂亮得惊人。
音乐重新在乱哄哄的包厢里流动起来,是有人切了歌,慵懒性感的女声——
“……Grind me down roll me up
(……将我轻轻捻灭又将我再度卷起)
Press me up against your lips
(把我紧靠在你的唇上)
Let me fill fill your lungs
(让我的气息填满你的肺腔)
Then breathe me out……
(然后将我缓缓呼出,随风飘荡……)”
谢灵乔的容颜,在这歌声里,也似沾染上几分魅惑来,光影斑驳陆离,他的一双甚至如琉璃一般澄澈的眼,在这一刻,亦溢彩流光起来。
叶长安原本欲移开的视线,就这么被这双眼睛捕捉住。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抢麦,有人在玩着游戏大声嚷嚷。
叶长安盯着谢灵乔的眼睛,很缓慢地,微微勾起唇角来,“啧。”
他轻声道。
第一天的试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半途截断,大约是觉得不尽兴不甘心,这里学生会的几个老成员又将谢灵乔看似热情无限地勾肩搭背着拉了过去。
拉到他们的位置坐下,并一个劲儿地给他灌酒。
谢灵乔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从前酒量如何,但现如今……他的酒量,是真不怎么好。
这些人给他灌酒,才刚刚一杯下去,他胃里已有些不舒服,又多灌了几杯后,胃里已经是烧灼一般,火烧火燎。
原本他是可以拒绝的,但试炼已经跳过,这群男生哪里肯将灌酒整人的机会再白白放掉——他们这一群人,别的不说,聚会、泡妞、整人皆是惯常干的,最喜欢变着理由拿没权没势的穷学生玩乐。
谢灵乔长得好看,欺负起来视觉上就更享受,不就更有趣。
“再来一口再来一口,酒是个好东西……”
灌着灌着,除了谢灵乔眼前天旋地转,飘飘欲仙乎不知何所往,有个右耳上打了三粒耳钉的男生也像是醉了。
男生双眼迷蒙,一张口呼出的便是浓浓酒气,雾似的,打在谢灵乔耳际,男生笑得不太清醒,低声道:“灵乔啊,听说你喜欢男的,我不介意,你不如就跟了我,我给你买房买车,每个月都给你零用钱,你知道我爸是做什么的吧……”
谢灵乔虽醉,这会脑子却还在,他头靠在背后皮质靠垫上,脸上染上绯红之色,唇上润泽,娇艳欲滴,眯了眯眼,伸手,打了下男生的脸,啪的一声,“学长,喝酒!喝!”
他这一下,打出的声音是响,实际上小手软得没甚力气,挨在对方脸上并不疼。男生被这么一打,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错了,不仅不怪罪谢灵乔,反而哈巴狗似的嗯嗯应和,抄起旁边一瓶开了的白酒,咕咚咕咚就往自己喉咙里灌。
灌到一半就脸色惨白,抑制不住地弓了腰跑一边吐去了。
谢灵乔抿抿唇角,意识愈发混沌。
又有人给他灌酒。他想要推开,可是又浑身如同散了架,或是被那武侠小说里的贼人下了软筋散,没有力气。
……
也不知过了多久,满地狼藉,人东一个西一个,趴的躺的,在还未关掉的社会青年土嗨风大紫大绿大蓝灯光一闪一闪地映照下,如同话本里打雾气腾腾深涧处藏的一群妖魔鬼怪。
张牙舞爪,黑心黑肺,其形可怖。
尚清醒着的人已没几个,其中,就有一个叶长安。
有人手边扶着一个,过来问他的意见:“长安,要不要叫保镖上来,把他们分别送回家?”
叶长安彼时刚接完电话,闻言,游目环顾,道:“好,你去叫吧。”顿了顿,看着一个方向,语气稍慢了些,“他留下。”
问他的人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谢灵乔侧躺在一张沙发上,蜷缩得像个婴儿一般,黑发乱糟糟的,不知给谁揉乱的,阖着目,像是睡着了,睫毛浓密,很长很翘。
少年的一只手,于沙发边缘垂下,手腕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掉,血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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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多。
川市近郊的一处独栋别墅。夜幕如泼墨,颜色深深,压在地平线上,二者早已融为一体。只有三两颗光芒微弱的星星,醉醺醺地挂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弯月亮边上。
水银般的秋月。
别墅的一楼窗帘被拉开来,大大的落地窗前,一个高挑的少年侧影在灯光下显露出来。
叶长安站在落地窗前,左手端了一只高脚杯,杯中尚余三分之一的红酒,色泽清凉,如舞女的衣裙。地板上,拉着他长长的影子。
距他不过几米远的长沙发上,侧躺着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准确来说,应该是蜷缩。
那男孩本不是过分瘦弱的身形,此时两颊酡红,双眸紧闭着,眉心哪怕在睡梦中也微微拧着,婴儿一般,两条手臂将自己环抱着。
显得人愈瘦,脸愈小。
叶长安端着酒杯的手,并没有动,他微垂了眸,似在沉吟着什么,实则是心中划过一抹说不上来的烦躁感。
他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今夜却带了一个几乎算的上是陌生人的男孩回来——平日里在学校,基本没有过交集,今日前他二人更是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可不正是陌生人么。
叶长安的视线,略略落在那边沙发上的少年并不舒展的身影之上。——那蜷缩的模样,束手手脚,一看便并不舒服。
就当……是做慈善了。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脚步声逐渐朝角落里的布艺沙发上靠近。
离少年仅剩不到半步距离,叶长安俯下身,预备伸了手去,抱起对方。
“……师父……”
醉得不省人事的谢灵乔,在混沌之间,嘴巴张合,囫囵吞枣地吐出两个字来,声细如蚊,若不凑近了听,很难听得清楚究竟喊的是什么。
叶长安眸色定定。又听谢灵乔呢喃了一声,仍是这两个字。
……师父?
叶长安并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两个字,是否正如此。
他将手臂展开,一手托住谢灵乔的背,一手穿过对方膝弯,将对方打横抱起。他平日有良好的健身习惯,因此抱一个谢灵乔,并不费力。
二楼除了影音室、书房,还有一间健身房,里面有丰富的健身机械。叶长安从两年前便从家里搬了出来,买下这栋别墅,独居于此,只每周末及逢年过节回叶父在的那个家。
他不喜居所内有旁人走动,因此保姆与做饭阿姨皆是每天定点来处理分内事务,按照规定,在他放学回来之前便通通消失。
因而,当此深夜,偌大一座别墅内,只叶长安与醉得七荤八素的谢灵乔两人在。
叶长安抱着谢灵乔,径自走向一楼,距此最近的的一间客房。
门与灯皆是智能感应的,叶长安一路进来,走到床边,并不必腾出手。
灯光将整体设计中规中矩的客房点亮,暖色壁灯亦自动打开,于床头晕开一片荷叶似的第二层交叠灯光。
纯白的床单略略往下陷,谢灵乔被叶长安放在上面。
谢灵乔仍是阖着目,显然是睡着了,在细细碎碎地说梦话——打叶长安把他抱过来,他就说了一路的梦话,不过声音实在太小,越来越不清晰,除了最初的那两个字,叶长安没能听清其他的。
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身量不长,面庞亦青涩如枝头新生的果子,是第一缕晨曦下沾染的露珠的青涩,白日里还不明显,当此醉意朦胧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便愈发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