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谢灵乔腿上躺着沈令,不好直接站起来, 便仰头,唤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大夫。
“他受了什么伤?”大夫眯了眼, 一见沈令身上装束, 知晓是崆峒派的, 这类名门大派的弟子互相之间斗殴挑事、致伤致残者众, 临时就近送到他这里来救治的例子这些年也不少。
大夫察看沈令情况,先行望闻问切一番。恰逢此时, 一个□□岁的小女孩跑出来,躲在大夫身后,揪着他衣角,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谢灵乔。
“莫给爹捣乱。”大夫把小女孩赶了回去睡觉。这是他小女儿。
然而不到片刻,大夫神色躲闪,说这少年背上所中之毒奇诡非常,并非他所能解,请他们另请高明。谢灵乔还待再问,大夫却忙不迭地说自己在后院檐下瓦罐中尚煎有药,还需照看,匆匆走掉,让小僮带他们先去歇息。
谢灵乔只能跟随小僮去往平时给病人留的空厢房,先将沈令安置。
厢房很小,床榻也小,只能容得一成年人安睡,将沈令放在上头后,盖上被子,已无多少空余给谢灵乔,谢灵乔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趴在床沿,挨着沈令睡了。
他疲累多于饥饿,且虽然饿,却一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无,属实古怪。
这一睡是真叫一个腰酸背痛,中途沈令不知怎的,在半梦半醒间满面痛苦,汗流浃背,身体蜷缩,却又并不能清醒过来。
谢灵乔离他太近,脑袋趴在自己手臂上,原本好不容易睡过去,却极易被对方动静影响。
谢灵乔就是这么被弄醒的。醒来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他问大夫怎么才能让沈令舒适上一星半点,大夫给了他一张煎药药方,又提了热水与毛巾,谢灵乔便又去打了热水,把毛巾扔进去泡一泡,拧得差不多后敷在沈令额头上,又去给他煎药。
如此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看沈令的模样好像没那么痛苦了——谢灵乔不是沈令,他无法清晰感知对方现在身上的痛苦程度,而两人在昨夜之前也只是陌生人,做到这个程度,谢灵乔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他太累了,于是趴在床沿,呼呼睡去。这一睡,睡得死熟,万事不知。
没过多久,天光大亮,旭日东升。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声已顺了清晨的风远远地传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后一点朦胧未明中,谢灵乔堪堪醒过来。胳膊尚酸痛着,僵硬得不行。
他缓缓睁开眼,离他最近的沈令的模样就映入他眼中来。
十四岁的沈令,清俊轮廓已初现,不过面庞尚青涩未褪。沈令生得好看,剑眉,薄唇,安静躺着的模样,少年人的单薄感稍重,不过若睁开眼来时——正如昨夜月下一瞥,英气逼人。
谢灵乔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也不知是懒得还是怎么,没移开眼去。
他就趴在自己手臂上,半耷拉着眼皮,这么望着对方。
沈令睁开眼来时,第一眼见着的,正是谢灵乔这般模样。
谢灵乔猝不及防地就与对方的一双星眸对上,尚愣了一愣。
两人望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谢灵乔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他不再趴着,坐直了经过几番折腾仍在僵硬的身子,顿了顿,启唇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尤其是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第一句便照常理问候了下——而且他也的确想知道对方此时感觉怎么样,毕竟费了这么大劲儿将人背到这里来的。
“我……”沈令出声沙哑异常,好似沙漠中渴水已久的旅人,这声音也很嘶哑难听,好像拿铁片在刮听者耳膜。
谢灵乔一个激灵,皱眉,阻止对方道:“你先别说话。”紧跟着起身,到一旁桌上,匆匆倒了一碗茶壶中的茶水,又小心地端过来。
“隔夜的冷茶,不介意的话……”
沈令轻轻摇摇头,应该是不介意的意思。谢灵乔便把白瓷碗递给他。
沈令道谢,自己坐起来,艰难地将杯子里的冷茶喝下去,喝了大半杯。乡野粗茶,锦衣玉食长大的沈令平时绝不会接触到,这时却也管不了许多。
谢灵乔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着,等他喝完。
“哥哥哥哥!”
就在这时,一道小女孩清脆宛若银铃的声音传来,谢灵乔回过头去,便望见大夫的小女儿手里拿了一串红澄澄圆溜溜的糖葫芦,从门槛处迈了小短腿跨进来,小跑着来找谢灵乔。
嗯?小女孩?
谢灵乔疑惑地看着小女孩,不知她来做什么,又不知喊的是哪个哥哥。
“哥哥!”用红绳扎辫子的小女孩已经跑到他身旁来,仰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很是高兴的样子,她把一只糖葫芦递给他,“哥哥,给你吃。”
她是要把糖葫芦给长得好看的哥哥吃。
天还未亮时她见了这进来的哥哥一面,当时父亲在给哥哥带来的人看诊,因父亲平日管教,不敢随意打扰,只在一旁默默的看——但当时,她便觉得这位哥哥可真好看啊,反正一见就很喜欢。
实则谢灵乔当时,哪怕是现在,脸上也还沾了泥点子,而且他这副身体并不算生得多惊艳,五官也就清秀白净,身条呢,瘦、匀称而已,底子跟很多大美人是没法比的。
但谢灵乔身上的气息总是很特别的。因而小女孩一见着他,便眼巴巴瞅着他看——无他,好看啊。
人总归是视觉动物。
此刻,她刚上街玩了一圈,带回来的东西里就有糖葫芦,正好把她最喜欢的糖葫芦送给长得好看的哥哥吃。
谢灵乔却有点纠结。他本来就不喜欢吃东西,之所以吃饭,也不过是为维持生命,加上他饿感也并非因为食物……但……
他还是把糖葫芦接了过来,不过捏在手里,暂时没吃,只是对那小女孩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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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好似格外欢喜谢灵乔,仰着头, 缠着他说话。
谢灵乔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 侧身, 微垂下头听小女孩说话, 少年身形瘦长,侧颜如玉, 一缕鸦色鬓发落在耳际, 幽谷中翠竹不外如是。
沈令喝完水, 将碗放在一旁时, 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一直投在谢灵乔身上。
是……昨夜里月下惊鸿一瞥的那少年。
沈令昨夜背上的朱雀图腾发作,如有千万只蚁在吞噬血肉,痛得死去活来之际, 谢灵乔将他背到背上,沈令感觉到的身下的温暖便是谢灵乔的体温。
当他于识海的翻搅混沌中艰难地睁开眼, 所看见的小半张侧颜,温柔无限, 当时他心跳不止, 只觉这是他这小半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的人。
惊为天人。
如今他清醒过来, 认出了谢灵乔, 方才不好意思直盯着对方看,这会儿有小女孩闹着引走谢灵乔注意力, 他终于忍不住将视线投在谢灵乔身上。
很清秀的少年,虽然并不能算得绝艷的相貌。
不过……看起来很舒服。沈令坐在榻上,注视着谢灵乔, 这样想着。
“家乡是在很远的地方……”谢灵乔被问到难题,若是解释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一时稍稍苦恼,下意识的扭头往一边看,视线差一点便与呆呆看着他的沈令对上。
沈令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不知为何心中一慌,匆匆转过头,装作在闭目养神,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灵乔并没有看到沈令的动作,他并不知晓沈令一直在看他。
好不容易等小女孩自己先去别处玩,谢灵乔终于能转回来看看沈令情况。他走到床榻边,不再坐着,正要同对方说什么,
便听沈令睁开眼,道:“承蒙兄台相救,沈某不胜感激,日后家父定当重金酬谢。”
沈令说这话时是看着谢灵乔说的,尚在变声期的声线沙哑低沉,与他稚气未脱的脸反差甚大。
谢灵乔还没听过他说话,一听竟是这般,差点虎躯一震。不过他也知道十三四岁的男生处于变声期很正常,便默默按捺下这点惊讶,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虽然你背起来是挺沉的……”
这大实话……咳。
沈令不知为何面皮有点发紧,“抱歉。”
“没事没事,”谢灵乔也就随口一说,又问,“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回崆峒,”沈令耐心解释了一遍自己所处的门派及此次下山被昨夜那群邪教中人缠上的原因。
当今武林,以鸿月榜为准,榜上一圣二刀三老四邪五大门派六大山庄,此乃江湖中最负圣名的人物与派系。一圣二刀三老四邪皆是个人,五大门派与六大山庄则为如日中天的中坚力量,颇具声望。
沈令所在的崆峒派便在五大门派之列,不过百年来偏安一隅,崆峒五老年岁也已甚大,居于五大门派之末,沈令是五长老的老来子。
沈令此次下山是为历练,不料碰到邪教左护法朱野,误伤了他心上人,那朱野照料心上人分身乏术,便派邪教中人来追杀沈令。至昨夜已来了两拨人,沈令是崆峒这一代出类拔萃的少年英才,虽刚刚十四岁,以一人之力亦能抵挡住那伙武林好手。
但他背上朱雀图腾每到月中便会发作,昨夜便恰撞上月中,若无人照料,他昏倒在荒郊野外,也不知还会遭遇什么。
原本没有必要,沈令却同谢灵乔解释了清楚。
“原来如此。”谢灵乔两手负在身后,点点头,目露了然,大有种听了个带血腥味的八卦的感觉——亦是被科普了,他本来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只是知道沈令大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