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溪涯看着那孩子的身影,忽觉有几分熟悉,便开口问道。
“路上碰到,阿离养的。”华颜忙着吃豆糕,头也不抬地回她一句。
“阿离姑娘心很善呢。”李思远轻笑一下,抬手将华颜颊边的落发别回去,“她对你很好?”
“好,”华颜用力点了头,适才别好的头发都被她摇落下来,说罢,她又皱了眉头,苦着脸,“可我和清楠都是拖油瓶,让她辛苦。”
“是谁这么说的?”
“好多,租房子的大娘,还有卖菜的。”华颜努力回想着,其余的却再也想不起来。
“你是自小就记不得事吗?”李思远又问。
“阿离说我生病了,病了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华颜舔舔手上的豆糕屑,而后又眼巴巴地望着门外。
“饿了?”李思远拿出布巾替她擦手,一面还柔声问着。
“不饿,我等阿离呢。”她手里还攥着一块糕点,捏的挺紧,“给她吃的。”
“……”李思远将布巾收回来,嘴角轻轻一弯,“华颜真懂事,阿离肯定不把你们当拖油瓶的。”
“真的?”华颜的眸子一亮,似是心情一瞬间明朗起来。
“真的。”李思远点点头,后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听得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是你们!”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个紫衣少年,面容莹润可爱,头发包成了个团子,用一根丝带绑住,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溪涯和李思远,小嘴紧紧抿住,身子都僵了住。
溪涯望了好几眼,却也没认出这孩子是谁,反倒是李思远眉眼一眯,笑道:“怎,你认得我们?”
“认得,当然认得!”那男孩一捏拳头,虽苍白着一张小脸,却仍是一副怒火冲冲的模样,“你是遥舟,我父王与你在太古一战之后就病倒了,我来替父王寻药,结果迷了路,找不回去了,这都好久了,不知道父王怎么样了……都,都是你的错。”他说着,眼圈红了一片,强忍住了泪意。
“这么久都没派人来找你,说不定你父王已经……”李思远嘴角一扬,眸中却是冷意十足,溪涯闻言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她眼眸深处的调侃之色,顿明白过来她是在逗弄这孩子。
那孩子却不知如此,一双眼睛通红,似要哭出来一般,吼道:“你,你骗人,我父王好着呢!”
“哦,那他怎么不派人来找你,难道不是自顾不暇了吗?”
溪涯对李思远的坏心肠颇为无奈,见那男孩真要快哭出来了,便抬手轻敲了一下李思远的头,道:“别闹了,人家一个孩子,你何必吓他。”
李思远这才哈哈笑出声,看的那孩子一愣,躲在远处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诧异道:“你,你没有仙力,你不是遥舟!”
“不是啊,”李思远擦擦眼角的泪,道:“我姓李,你叫我李姐姐就好。”
“那,那你呢?你可是有仙力的。”那男孩又看向溪涯,颇为戒备。
溪涯平静望他一眼,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父王是谁。”但若是说到太古一战……她约摸能猜到这孩子的身份,这般想来,这孩子的胆子着实太大了,洪荒上境的魔族,正道仙族得而诛之,他这么点点年纪就敢自己跑出来,也不怕送了性命。
溪涯端起茶杯喝一口水,叹道,也就是碰到了自己,打不过他,而且就算打得过也不至于欺负这么一个稚子。
阿离端饭过来,看见男孩在门旁站着,便道:“清楠,怎么不进去,开饭了。”
“姐姐。”清楠红着眼圈,望见她就猛然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惊的她差点端不稳食盘,“姐姐,那,那个人说我父王不来找我,可能,可能……哇!”终是没忍住,他的眼泪喷涌而出,哭的声嘶力竭。
阿离赶忙将食盘放好,回身安抚他,溪涯无奈,对李思远责备道:“还不去帮忙,你惹得祸端。”
李思远似也知道错了,见阿离手忙脚乱,也赶忙围过去帮忙,两人劝了好一会儿才将他劝住。
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开饭,几人之间都无甚么话,不过阿离照顾华颜和清楠吃饭时才说上一两句。
用过饭后,溪涯与阿离商量借住一晚,阿离答应地倒是爽快,她是个直率的人,说是不计较了就不计较,还帮着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而后李思远陪着华颜和清楠玩,溪涯帮忙洗了碗筷,又与阿离一并坐在院中用竹藤编织一些篮子、竹娄之类的。
“阿离姑娘,你们就是以此为生?”溪涯帮她削竹子上的扎手的倒刺,看她的手利落的转了一圈,那竹娄就高了一层,颇为惊叹,“好手艺。”
“算不得什么好手艺,不过是谋生罢了。”阿离笑了一笑,一直绷着的面容也算是缓和了几分,她本就长得乖巧可爱,只是面上总是端着,就给人几分老成严肃之感,她手上不停,口中又道:“你别叫我阿离姑娘了,我本名叫做竹鲤,青竹的竹,鲤鱼的鲤,你叫竹鲤就好。”
“那就应该叫做阿鲤,而不是阿离了。”溪涯轻笑纠正道。
竹鲤无奈摇了头,“也就是她总叫阿离,别人也都跟着这么叫,我自己都习惯了。”
“竹鲤也是修仙之人?”
“是的,”竹鲤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道。
“那华颜姑娘也是……”
“她不记得事了,修不修仙又有什么不同。”竹鲤插话打断了她,似是不想提华颜的事,二人这便沉默下来,一直闷头干活,直到日落西山,才收拾东西回去休息。
入夜,溪涯与李思远入屋中歇息,溪涯向来不睡,只盘腿入定,李思远合身与被中,闭眼休息,不知过了几更,她隐隐听到有一阵轻微悠扬的歌声,歌声婉转动听,曲调却悲怆,听得人肝肠寸断、郁郁心伤,她掀开了被子,对溪涯望了一眼,便翻身下地走了出去。
院中只有月色微凉,如薄纱一般披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一头长发落地盘曲,一身如月色般清扬的纱衣,随风而动,面容如雾如梦,看不清晰,却诱人欲上前一探究竟,只是她头侧不是人耳,望着却是鱼鳍,连着耳后的蓝色细鳞,微微闪光。
歌声从她嘴中传来,如渺渺之音,许久才停,李思远站在门沿旁听着,待的停了,便不由得拍起手来,惊叹道:“妙极妙极,此音不似凡音,此人也不若凡人。”
“多谢夸赞。”竹鲤一笑,缓缓收了仙力,变回了往日乖巧可爱的模样,与李思远对视,道:“姑娘不怕我?”
“有什么好怕呢?溪涯告诉我,世上万物都可成仙,且竹鲤你又长得不可怖,我何至于害怕。”
竹鲤却没回话,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我果真看不透你。我看得透清楠,知道他是魔修,看得透溪涯,知道她未成仙,不过是分神境界,可却……怎么都看不透你,你好似凡人,可这魂儿……却又不是凡人的魂儿。”
“竹鲤姑娘怕是看错了。”李思远一笑,打了个哈欠,“天色也晚了,我回去睡了,竹鲤你也……”
竹鲤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是自顾自地说着,“你认识华颜?定是认识的,她起初都不怎地亲近我,可初一见你就对你没有丝毫戒备,看面相你不是汪洋上镜的人,华颜的朋友不多,若论起来,只有太虚和云天的那两位,那你……”
“竹鲤。”李思远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何必如此追究。”
竹鲤默然,半晌才缓缓举起了右手,将袖子缓缓拉了下来,月光之下,她光洁白皙的手臂上盘曲着一条皱皱巴巴的伤痕,从手腕之处蔓延而上,直到肘部,似是有人用利器将她的胳膊砍断过一般,让人徒然心惊。
“她与恶□□战,两败俱伤,我拼死将她救出来,本想将她带回渊海一族的,可谁知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谁也不记得,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记得自己的责任,也不记得自己犯过的错了。”
“那时我便想,挺好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就不必活的那般痛苦,可谁知……她仍是痛苦,拼命去想也想不起往事,总是忐忑不安,遭人嫌弃……这般想来还是我自私罢了,想让她再陪我一陪,便带她来了凡世,不顾她的意愿。”
“那这样不是挺好吗?”李思远温和地望着她,“她忘却了自己最想忘却的,你也得偿所愿。”
“……说到底,现在的华颜也不是真正的华颜,她只是听我之言,却不知自己想要,可这些都总该要她自己来做决定,而非这般什么也想不起,浑浑噩噩、胆战心惊、迷惘无措地过一辈子。”竹鲤的嘴抿着,眸中似是坚决,“你若是能让她记起,便带她走吧,回渊海也好,哪里也罢,都由她自己决定。”
“渊海已经强迫了她一辈子,我不能再如此。”
第八十五章
李思远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带着探究,似是想看看她话语中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竹鲤便就由着她看,不想还未等到她开口,主卧的门却打开来,华颜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头发被压的凌乱,揉着眼睛走出来,望见屋外的两个人,便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