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讷讷道:“师尊……”
沈顾容弯眸一笑,柔声道:“我回来了。”
牧谪忙抬手探了探沈顾容的身体,发现那经脉中的伤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回头再说。”沈顾容小声说,
“最终好戏要开场了。”
牧谪一愣。
沈顾容拢着宽大的衣袍站了起身,鞋子太大走起路来不怎么方便,他只好抬脚将鞋子蹬掉,慢条斯理地走向离更阑。
沈顾容走了两步,又尴尬地发现腰封太松,再走两步八成要半裸,只好停了下来,先把腰封绑紧了,这才继续往离更阑走去。
离更阑:“……”
离更阑发现自己记恨了沈顾容这么多年,而罪魁祸首沈顾容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在他面前和狗男人打情骂俏,现在竟然还有心情整理衣服。
离更阑气得浑身都要发抖。
“这就是你所谓的将天道矫向正途的阵法吗?”沈顾容淡淡道,“我只是年轻了一百多岁,依然貌美如花,其余的没什么分别,你依然又老又丑,啧……”
他嫌弃地看着离更阑,道:“竟然还被我徒儿按着地上打。”
离更阑:“……”
离更阑不受他挑衅,省得自己被生生气死,他冷声道:“阵法一旦发动,京世录上所记载的便会是正途。”
沈顾容说:“哦。”
离更阑:“……”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沈顾容这么会气人。
沈顾容的身体已经变回了十六岁,而当年最后一只疫鬼也从先生变成了离更阑,一切似乎和百年前殊无二致。
沈顾容起先并不在意那传说中的阵法,但很快,他的身边似乎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更有无数花灯照在他脸上。
沈顾容猛地一颤,回过神时才发现那是幻觉。
只是他似乎料到了什么,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看来那阵法的确有用,就是不知道带来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了。
沈顾容知道沉溺在幻境中的可怕,所以更加厌恶这种。
他赤着足上前,也不怕离更阑杀他,一把抓住离更阑的袖子,低声道:“你不是想要将天道矫向正途吗?那我就成全你。”
他死死盯着离更阑的眼睛,冷冷道:“杀了我,你就能成为疫鬼飞升。”
离更阑见他敞开所有命门任由他下手,但不知为什么突然下不起手了,他眉头紧皱:“你在打什么主意?”
“呵。”沈顾容冷笑了一声,道,“你杀了我,就知晓了。”
离更阑眸子沉沉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的身边突然缓缓出现一道幻境,仿佛是无数人在哀嚎,哭泣,血光漫天。
离更阑眸子一狠,抬手一掌拍在了沈顾容的心口。
面前的沈顾容眼睛猛地张大,少年稚嫩的面容上全是死灰的绝望,死死抓着他的手,一点点倒了下去。
离更阑似乎没料到这么轻而易举地杀掉沈顾容,呆怔了许久看着少年逐渐冰冷的身体,不知为何心中似乎空了一块。
不对,这不对。
沈顾容不应该被他这么轻易的杀死。
他花了这么多年想要置沈顾容于死地,不该是这么个轻飘飘的结局。
离更阑突然有些怔然,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肩上,离更阑回头看去,就看到沈顾容那张艳丽的脸。
离更阑一愣。
面前是沈顾容的尸身,身后那人……又是谁?
幻境?
沈顾容扶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尖凑在他耳畔,低笑着道:“师兄,你可知当年师尊为何会去回溏城吗?”
离更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惨白。
“飞升机缘啊师兄。”沈顾容道,“他当年只要杀了变成疫鬼的我,就能彻底飞升,而你现在已经进入疫鬼阵法,彻底取代了我。”
离更阑的脸上前所未有的难看,就连沈顾容将他千刀万剐时都没能露出这种神色。
“你想要让我至亲之人杀我,而天道轮回。”沈顾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是重锤似的击打在离更阑心上,“阵法确实矫了京世录百年前之事,而你……”
沈顾容轻巧地后退半步,手中勾着可传信离南殃的玉髓微微晃了晃,他抿唇一笑,人畜无害宛如真正纯真的少年人。
“也会如京世录所言,死在离南殃手中。”
“你不是最重视他吗?”
“你不是哪怕变成疫鬼也要和他一同飞升吗?”
“可是师兄……”沈顾容眸中的灵障缓缓褪去,“现在你如愿以偿变成疫鬼,却是他离南殃飞升的垫脚石。”
“这样的滋味,如何?”
离更阑目眦尽裂,挣扎着想要扑上来真正杀了他,但他的手离沈顾容的面门还差半寸时,一道熟悉的剑意突然刺破他的心口,准确无误地将刚好逃窜到他心口的鲛人泪搅成齑粉。
离更阑的动作缓缓僵住,低下头看向那流光溢彩的剑尖。
他的瞳孔骤缩,恍惚间认出来了。
插在他身体中的这把剑,是离南殃的。
这把剑曾被离南殃握在手中,亲手教他离人峰的剑招;
这把剑曾斩杀险些将他吞入腹中的火灵兽,救他出地狱;
这把剑……
离更阑突然滑下两行泪。
这把剑……怎么最后竟然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沈顾容眸子无情无感地看着他,视线最终落在那恍如寒霜的离南殃身上。
离南殃将长剑面无表情地拔了出来,看着离更阑的视线中毫无任何波澜。
离更阑缓缓转身,在看到离南殃的脸时,突然就笑了。
他越笑越癫狂,最后满脸泪痕地道:“怎么会是你杀了我?”
若是早知如此,他早该让自己死在沈顾容手中。
离南殃漠然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块石头,毫无情感。
离更阑对这个眼神太熟悉了,他又哭又笑,挣扎着扑到离南殃身上,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双眸赤红的看着他,喃喃道:“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离南殃?
怎么会是他一直拼了命也想要与之并肩的人?
离南殃却仿佛看透了他,漠然道:“你并非为我,只是为自己扭曲的欲望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离更阑眸子猛地涣散。
离南殃道:“我从不嫌恶魔修鬼修,我厌恶之人,至始至终,只有你而已。”
离南殃的眸中全是满满的失望:“我救你,教你,从不图什么。”
“是你要的太多。”
离更阑太过贪婪,他什么都想要,想要对那些将自己视为疫鬼放逐的人复仇,想要向离南殃证明自己,想要……想要飞升,哪怕再阴损的招数也没关系。
可这些,全都是离南殃最厌恶的。
离更阑抓紧他的衣襟,哽咽着道:“我不要听这个,我不喜欢听这个,你是我师尊,你将我从小养到大,定不会对我这般狠心?对不对,南殃,师尊?”
他的心口已经缓缓地化为枯骨,血肉化为粉末簌簌往下落,这明明是该很痛的,但离更阑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依然死死拽着离南殃,妄图得到一个他自己想听的答案。
“师尊……求求你,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离南殃说那只是借口。
离更阑几乎疯了,最后都有些口不择言了:“师尊,我马上就要死了,您……就算哄哄我也可以,好不好?”
“你并没有厌恶我。”
他带着这一生最大的期待看着离南殃,却只得到离南殃一个漠然的眼神。
只是一个眼神,就给了他答案。
离更阑脸上终于覆上死灰般的绝望,他嘴唇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南殃。
“不可能……”
“不可能,少时你明明是最钟爱我的,奚孤行他们所有加在一起都都比不上我……”
“我明明是你最喜欢的……”
他说的话自己都不相信,最后在离南殃越来越冰冷的眼神注视下,他终于崩溃地发出一声哭喊。
下一瞬,整个身躯化为灰尘,簌簌落到一堆枯骨中。
离南殃轻轻闭上了眼睛。
沈顾容嗤笑了一声,他灵障已破,抬手将冰绡拿下后,发现眼前依然是一片模糊,可能是瞎了太久,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只好又将冰绡带了上去。
他也没看离南殃,拎着长长的衣摆,跑向了一旁的牧谪。
少年人的身体十分娇嫩,他扑到了牧谪怀中后被一把扣住了腰,牧谪一抱之后还有些失神,唯恐自己力道大了将手臂间的纤腰折断。
沈顾容弯着眸子笑,搂着牧谪的脖子,道:“之后交给你啦。”
牧谪被他这个笑迷得神魂颠倒,愣了一下才呆呆地问:“什么?”
沈顾容抬起手将冰绡拿掉,眼前一阵模糊,他道:“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回到了少时,体内没有半分灵力,而这京世录的阵法还未停,若是再不停下,我八成要进入幻境中出不来了。”
牧谪一呆:“幻境?”
“是啊。”沈顾容心很大,“百年前回溏城的幻境,哦,我又看到了花灯,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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