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像是被吸去了所有生机似的,满脸老态,白发白眉,呼吸艰难,看着命不久矣的模样,他低喘了几声,笑着道:“我儿,许久不见。”
雪满妆眉头一蹙,将长刀猛地一旋,几乎将妖主的五脏六腑搅碎,他冷冷道:“不要这样叫我,你不是我的父亲。”
妖主呕出一口血,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都不记得了?”
“你养我只是为了妖主之位。”雪满妆道,“如果我不是凤凰,你早已将我杀了,就像当年你对九尾狐一族所做的事那般。”
妖主笑起来:“你倒是通透。”
雪满妆道:“回答我,你的妖丹呢?我的翎羽呢?”
妖主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没隐瞒:“我送给了离更阑。”
雪满妆:“什么?!”
“魔修不可沾染疫毒,否则必死无疑,但有了妖丹和凤凰翎羽,他便可重塑身体,化为鬼修。”妖主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
雪满妆一把抓住他,将一滴凤凰血喂到他口中,吊住他半条命,冷声道:“你赔上了自己一条命也要帮离更阑,到底是因为什么?!回答我,说完再死!”
妖主眸子已经涣散了,他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只浴血的凤凰朝他飞来,连眸中都倒映着那烈焰似的光芒。
他喃喃道:“凤凰……”
雪满妆咆哮:“你说话!!!”
妖主置若罔闻,轻声道:“啊,我想起来了……”
他抬起手,仿佛要触碰眼前那虚幻的凤凰,五彩斑斓的翎羽几乎要落在他掌心。
“我当年……”
妖主的指尖和那烈火似的翎羽堪堪擦过,就算拼了命也触碰不到凤凰的羽毛。
“只是想……离那华美的翎羽近一些而已。”
明明只是靠近那火焰似的羽毛便知足了。
为什么过了数百年,他竟变成这般呢?
因为贪婪吗?因为不甘吗?
没人能回答他,妖主的手垂落,指尖血滴一点点落在血泊中。
没了声息。
雪满妆怔然看了他许久,才恨恨地拔出了长刀,带出一道血痕落在地上,他厉声道:“废物!混蛋!”
妖主的身体在死后,瞬间化为原形。
那是一只灰羽雉鸡。
雪满妆呆呆看了许久,不知为何,两行泪突然落了下来。
幼时妖主极其钟爱他的羽毛,每次看到雪满妆的原形时,眸中显露出来的神色让幼小的雪满妆根本看不懂。
直到现在,他才恍惚间认出来了。
那是惊羡。
那是嫉妒。
那是……自嘲的可笑可悲。
在灰羽上插上五彩斑斓的翎羽,便能伪装成凤凰吗?
用京世录伪装出来的冠冕堂皇的正途,就是真正的天道吗?
温流冰依然死死握住虞星河的手,哪怕看到沈顾容唇角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也没有松力分毫。
“那不是正途,不是天道。”温流冰冷冷道,“只是你们想要强加别人的丑陋私心。”
虞星河焦急得直跺脚:“大师兄,师尊!师尊会死的!”
温流冰指尖都深深陷入掌心,指缝中全是鲜血,但还是红着眼圈坚持:“不、不行。”
虞星河:“你看师尊……”
温流冰厉声道:“若是进了那阵法,你会死的!”
虞星河一震,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不怕!”
温流冰恨铁不成钢,一把抓住虞星河的肩膀,下颌崩得死紧,冷冷道:“你如果不怕,我宁愿现在一掌拍死你,也不会让你进入那法阵!”
温流冰这些年遇到过无数妖邪,也见识过无数阵法,但从来没有哪一个阵法能给他的感觉这般恐惧。
方才封筠看到两人,第一句话便是“神器器灵”视线所注视之处,是虞星河。
温流冰不知道什么器灵,但肯定知晓是这些人最想得到的,或者说这个阵法最缺的,肯定是虞星河。
温流冰有种预感,若是让虞星河进入了那阵法,师尊肯定饶不了他。
可是……沈顾容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意识,而封筠却依然在源源不断朝着那鲛人泪中输入灵力。
师尊会死……
阵法不能催动……
但师尊会死。
温流冰从来不知道下一个决定竟然这么困难。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喃喃喊了声:“兄长……”
温流冰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女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眸光阴沉地盯着封筠。
温流冰愣了一下:“夕雾?”
沈夕雾神识中的魔息已经被离魂珠悉数祛除,她盯着封筠面前沈顾容的幻影,瞳孔都在剧烈地收缩着。
“你竟然敢这么对他?!”沈夕雾喃喃道,“你竟敢……”
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暴戾,身形仿佛离弦的箭,鬼魅似的冲向封筠。
封筠猝不及防,没料到她竟敢直接冲了过来,第一本能就是要将那滴鲛人泪捏碎,但她还未将手指阖上,无数条蛇就从四面八方而来,一只灵蛇一口咬住她的手腕。
一阵剧痛传来,封筠却还是用尽全力,用力一年,鲛人泪应声碎裂,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流。
面前的幻影直接消散,沈夕雾一把掐住封筠的脖子,将她狠狠掼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我要杀了你!!!”沈夕雾明明已经解去了心魔,但此时却比入魔是更疯狂,那架势看着几乎要将封筠硬生生掐死。
温流冰呼吸一顿,来不及去想沈顾容到底如何,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忌了,一狠心直接祭出兰亭剑,将虞星河往后一甩,势如破竹的剑意朝着封筠的心口袭去。
虞星河直接跌坐在地上,双眸失神,怔然看着那消失的幻影。
幻影消散前,是沈顾容骤然垂下去的手。
“我……我害死师尊了。”虞星河茫然地盯着虚空,浑身都在发抖。
我又……害死师尊了。
他一呆。
又?
什么叫……又?
这句话仿佛是个契机,被虞星河随意放到储物戒中的竹篪京世录骤然发出一阵光亮,主动飞出,围着虞星河转了几圈。
虞星河被那道光照得眼睛轻轻闭了闭,再次睁开时,眼前闪过一行奇怪的字。
「永平二十三年,虞星河入埋骨冢。」
虞星河一怔。
什么……埋骨冢?
他本能地起身,抬手想要抓住师尊的竹篪。
京世录的阵法对竹篪有种本能的吸引,竹篪像是被牵引着,一点点往后飘,虞星河也魔怔似的跟着那竹篪走了几步,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受控制地步入了那阵法中。
京世录骤然大放血光,将虞星河整个笼罩。
与此同时,疫鬼阵法、京世录阵法一同催动,引着包裹整个咸州的巨大法阵一齐发动。
沈顾容靠在牧谪怀里,细白的手指微微垂下,掌心的玉髓滚落在地,里面还有一道还未消散的灵力。
***
咸州城外湖泊的小木屋中,沈顾容的分神猛地回魂,他捂着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靠在沈顾容身边抓着那绸缎似的白发数有几根的林下春茫然抬头:“主人,你来接我了。”
沈顾容伏在地上又艰难咳出了一口血,喘了好一会才没好气道:“你看我是来接你的样子吗?”
林下春:“……”
林下春怯怯地将那绺发放下,省得被沈顾容发现他爪子上的血沾到了那白发上而骂他——只是现在沈顾容浑身是血,早已经不在意那点脏污了。
林下春讷讷道:“你被人打了?”
林下春跟了沈顾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沈顾容闭了闭眼睛,发现自己浑身已经全是鲜血了,本体的经脉未断,只是痛苦居多,而这具分神的经脉已经像是被罡风搅过似的,碎得乱七八糟。
好在道侣契的存在,将他的心脉堪堪护住,才没有被那失去了操控的鲛人泪直接碾碎所有灵脉。
他有气无力道:“有个小事。”
林下春一听他说是小事,忙点头:“小事就好。”
小事就好,他喜欢平淡。
沈顾容随手抛过去一个匕首,闭了闭眸,虚弱地道:“拿着这个,在这具躯体中找出逃窜的鲛人泪。”
他在本体中搜寻了经脉各地都未寻到那作威作福的鲛人泪,所以鲛人泪应该被他分到了这具分神身体中。
林下春握着匕首,呆呆的:“啊?找?怎么找?”
沈顾容已经没力气了,他靠在林下春身上,奄奄一息,被折腾得连喘息都有些困难:“随你怎么找,剖开经脉都行,反正在一刻钟之内找出来就好……要是找不到,鲛人泪搞死了这道分神,我本体也会受到重创,你也别想回剑阁了。”
林下春:“……”
他满脸呆滞,这是……小事?
沈顾容说完,嘴唇突然莫名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触感,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唇,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但那触感依然存在,且源源不断为他渡入精纯的灵力。
体内不断破碎的经脉被灵力逐渐抚平,可很快那失去控制的鲛人泪再次横冲直撞搅碎他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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