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客气了,这是齐某的荣幸。”
齐文遥也想让她们安心一点,爽快答应,“好。”
岑家人会带上笔墨纸砚逃命的原因是小公子记着爷爷布置的功课,去哪里都要完成。齐文遥拿着属于小公子的纸笔,颇为感慨,下笔竟然比平常顺畅许多。
他先画了一幅岑将军的。岑将军留着遮了半张脸的胡子,不怎么修整的眉毛放荡不羁也让这张脸有种看花了眼的错觉,偏偏又有一对凌厉的眼睛,稍稍把握不好就失去神韵了。
齐文遥不画没有表情的端正画像,选了一个岑将军看到小孙子出生的开心笑容描绘。
“这……”老夫人很是开心,“画得太好了。他很少那么笑。”
齐文遥安慰,“等你们回去了,他也这么开心地笑的。”
老夫人看了一眼浓重的夜色,“齐公子要休息吗?”
“不用,请说说大公子的模样。”齐文遥已经换了一张画纸。
老夫人忽而问,“齐公子画过最满意的画是什么?”
齐文遥想了一想,不知怎的想到那幅不着调的涂鸦。
齐太傅跑来说景王府多了六个美人,他相当不高兴,就着弄脏的画纸来了个随性的鬼畜魔鬼图。后来,他发现符弈辰把六个美人当成苦力使,莫名认为那幅魔鬼图画的就是监工的符弈辰,留了下来。
他那时太高兴,甚至做了一个奇怪的打算:符弈辰再敢翻墙过来,他就把这张图拿出来吓一下。
然而,齐文遥下一次见到符弈辰是得知秦大侠去世的悲惨情境,也就忘了那幅画。
齐文遥不算喜欢那幅画,却发觉那是自己第一次单单想着符弈辰作画。不是帮秦大侠报仇的重任,与提防太子无关,他生着“左拥右抱”的符弈辰的气,发泄一般地画下乱七八糟的心情。
齐文遥是这么想的,面对老夫人却没法说出来,“说不上来,每一幅都是用心画的。”
老夫人点点头,瞧着那一幅画像感慨,“齐公子画技高超,落笔必是惊世之作。”
齐文遥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老夫人谬赞了。”
老夫人注意到他别扭的神色,轻声说,“齐公子才华横溢又是贵人之相,以后会听到更多的夸赞。他们说的话,比老身这么一个糟老婆子说的要好听得多,也会复杂许多。齐公子要当心啊。”
齐文遥觉得老夫人话里有话,疑惑看去。
老夫人却把目光转回了画像,“这幅画真是太好了,老身想多看一会儿。”
“好。”齐文遥也不勉强老夫人马上说岑大公子的长相了,“我去外面转转。”
齐文遥转到了外头,正好遇上巡逻的元丁霖。
元丁霖看到他出来,马上迎上来问,“齐公子有何吩咐?”
“没有。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不可。”元丁霖一下子惶恐了起来,“王爷吩咐属下照顾好齐公子。”
齐文遥看到元丁霖的样子,忽而明白老夫人说的话了。他心疼符弈辰,以至于忽略了太子死后的局面——符弈辰地位上升,会惹来更多的谄媚巴结。
他们当时说好的是斗掉太子再说,太子真的倒了,符弈辰定然会来找他和好。不管是否和好,符弈辰都不需要藏着掖着,可以向天下人宣布心上人是他。
到时候,他的身边也会有很多拍马屁的人。他不大习惯这样的彩虹屁,上次在书院尴尬到动弹不得,这会儿遇上老夫人一句好话,又感到浑身不适要找地缝里钻了。
外界都是他心善的传言,老夫人担心他有一双容易被利用的软耳朵吧。
齐文遥原来一心盼着回去见面,安慰一下符弈辰那颗被生父伤透的心的。被老夫人和元丁霖打个岔,他忽而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让人担心的主儿,否则符弈辰不会迷昏他送来安全的地方了。
齐文遥决定面对自己的真心,便要和符弈辰站在一块。他懒得理会的态度很容易被钻空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么下去确实不妥当。
“进去休息。”他决定从现在开始改变,换个严厉的语气叫元丁霖去睡觉。
元丁霖见惯了他的温和,愣了,“齐公子……”
“现在。”齐文遥看到元丁霖的惊恐脸又怕把人吓着了,补了个解释,“早上一定会来消息,我们八成要赶路。你不休息怎么带路?”
元丁霖马上说,“是!”
目的达成,齐文遥却有点沮丧:怎么变成符弈辰那种一个眼神把人吓出内伤的可怕存在呢?
等等。他的眼神还是能吓到人的。数量不多,一个是符弈辰一个是齐太傅,不因为害怕只因为在乎。
齐文遥开始思考自己对人的态度,坐在外面瞎琢磨竟然不犯困。所以,当休息半个时辰的元丁霖要来替换的时候,他不愿休息,跟元丁霖一起观察周围的形势。
元丁霖不由感慨,“齐公子果然是个大善人。”
齐文遥忍下被夸出来的鸡皮疙瘩,夸回去,“元大人尽职尽责,真是让人佩服。”
元丁霖愣了一愣又不甘示弱地夸回来,“哪里比得上齐公子。齐公子书画超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达官贵人愿意千金求画,却料不到齐公子一片热心只为灾民执笔。”
齐文遥说不出那么长的夸奖回应,皱皱眉改成问话,“你听谁说我书画超绝的?”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是谁?”齐文遥认真问,“是书院的人吗?”
元丁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对,他们都是才高八斗的才子。”
“哪个书院?什么名字?他们是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这么说的?“
齐文遥一通乱问,把元丁霖给整懵了。
元丁霖发现他是个较真的人,不敢轻易说客套话了,有事才开口,其余时间比旁边的山还安静——山上面还有点鸟兽的动静,元丁霖放慢呼吸声恨不得把自己给藏起来。
齐文遥则为了发现新技能而高兴着。
天蒙蒙亮,山外有了动静。
“别动,”元丁霖轻声说,“属下……齐公子!”
“嘘。”齐文遥已经到了前面,发现看不见就瞄准了位于高处又有遮挡的大树,三两下就用轻功上去了。
元丁霖看傻了:原来这个被迷昏带来的齐公子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手那么好。
齐文遥看到了大队人马,起初有点乱,看清了领头人又变得喜出望外,“是符弈辰!”
元丁霖以为齐文遥要从树上跳下来,想过来帮帮忙的。未曾想,齐文遥根本不需要下地再跑过去,轻巧穿过狭窄的枝丫,纵身一跃,足尖在树枝上点了一下就飞了出去。
枝丫只颤了一下,甚至不如微风吹过的动静大。
元丁霖看懵了,下一秒发现自己懵得太早了。
齐文遥稳稳地落在符弈辰面前,笑了一笑,还没说话就被下马的符弈辰抱住了。符弈辰不顾身旁岑将军和亲卫们的诧异眼神,被齐文遥拥在了怀里,紧紧不放,抚上去的手却是轻柔怜惜的。
元丁霖忽而觉得昨晚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尴尬是值得的。
景王,啊不,太子殿下面前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不巴结?
*
岑将军亲自来接家人,当然要交代一下事情的经过。
太子勾结江湖乱党行谋反之事,被层层包围之后自认无颜面对天下人,自刎于宫中。太子的小舅子没有命令擅自回皇都,处以死罪。跟从太子谋划逼宫的臣子被一个个揪了出来,投入天牢。
齐文遥静静地听着,脑袋里是另一番复杂的景象。
太子不是自刎的,是皇上活活掐死的。小舅子确实该死,被抓的罪臣确实有帮助太子的人。但是,其中有一些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冤枉的人,挡了道,才不得不背上罪名。
挡了大公主的道,挡了符弈辰的道,挡了岑将军的道……三个功劳最高的人一起瓦解了太子在朝中的势力,顺便把那些碍眼的人收拾了。
看着生父杀死另一个兄弟,符弈辰感到不适,却也定下神去争夺属于自己的胜利成果。
齐文遥瞧瞧看去一眼。
符弈辰察觉到他的目光,握住的手又紧了几分。
齐文遥回握,依然放不下心事。符弈辰在外人面前只肯憋着,他想着好好聊一聊的,可是岑家人和那些亲卫都看着,他们没法说话。
岑将军看家人差不多收拾好东西了,“殿下,该回去了吗?”
皇上册封太子的圣旨还没下来,大家不好马上改口。但是,景王立下大功,又有朝中臣子支持,当太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大家也不想叫王爷了,来个模棱两可的“殿下”称呼。
符弈辰点头,“走吧。”
符弈辰来的时候为了早点让齐文遥看见,骑马,看到人就下来。现在想要说说话,当然坐一坐马车,而且跟岑家几口人挤在一起的待遇不同,双人包车,外面全是跟了符弈辰多年的亲卫,绝对不会瞎听瞎说。
宽大的位置,符弈辰不想跟他分开坐,一直拉着手。
齐文遥顺势坐在旁边,轻声问,“没事吧?”
符弈辰笑了,“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