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弈辰也没有一丝喜悦,“抗旨会死。”
“不会,我们想走,谁能拦得住?”
“其他人就会替我们死。”符弈辰不赞同,“皇上一定会派人追查。我们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会摊上无妄之灾。”
秦洛潇上下打量换了一身华贵衣衫的符弈辰,“你当真那么好心?”
符弈辰皱眉,“什么?”
“你早知道自己是皇子了吧。”
“不,”符弈辰面色一变,说话的语气染上了怒气,“是皇上无意间看到了我的信物。”
“这么巧?我一直想不通,你没见过你爹也打听不到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非要找他?这下说得通了,你爹是皇帝,认了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待在墨霜门被大师兄压一头呢!”
符弈辰死死瞪着秦洛潇,袖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以为秦洛潇是最懂自己的人。
当初,师父不许弟子下山,符弈辰却听说舅舅家来的客人兴许是自己的父亲,带头坏了规矩。秦洛潇听了,二话不说陪着他过去,回来的时候跪在师父面前帮忙说情,说到他找不着生父的时候便红了眼眶。
那时的他看着秦洛潇,觉得那双眼睛能看透他的心一般澄澈清亮。入门以来忐忑的心登时找到了归处,想把所有的真切给了秦洛潇。
转眼间,秦洛潇变了说法,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找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符弈辰不知是人心变了还是自己看错,默然无言。
秦洛潇却以为占了上风,咄咄逼人,“弈辰,那是不讲道理毁掉紫炎宗的皇帝!陈世伯好心帮百姓杀死狗官,却落得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他的儿孙也成了抬不起头的罪人,死不瞑目。你认了皇帝,就是跟所有江湖人士对着干!”
“我会替他伸冤。”符弈辰依然压抑着自己,好好地跟秦洛潇说话。
他的从容却惹恼了秦洛潇。秦洛潇想到紫炎宗上上下下费了十余年也没能翻案,再看符弈辰这个云淡风轻许诺的模样,不由讥讽,“王爷位高权重,当然不在话下。。”
符弈辰受了那么多人的跪拜,却不想在秦洛潇这儿听一句“王爷”,“我只想知道娘为谁而死,真不知自己是皇子。”
“我不会再信你了。”
“潇儿!”符弈辰伸手拦住,“我没有骗过你。”
秦洛潇低头,正好看到那一枚当做信物的玉佩。他取了下来,捏在手里一时没有给出去,用颤抖的声音问着,“你跟不跟我走?”
“我走了,皇上不会放过刘将军。他对我有恩,我不能……”
“墨霜门对你没有恩吗?”秦洛潇恼了,“报恩也要分个先后,跟我走!”
事到如今,秦洛潇还以为这里是墨霜门,以为身边人永远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秦洛潇太幸运了,不知什么叫退让。被墨霜门的人宠了二十年,出了山门,有个尽心尽力大师兄护送到军营找符弈辰,凭着一身好武功得到刘将军赏识,恭维声不绝于耳。抵达皇都,秦洛潇也能躲开权贵避而不见,留着傲气,别说下跪,行礼都不曾有。
符弈辰说不通也不想说,直接把秦洛潇拽回来。
他顶多是抓人用了点力,秦洛潇却一掌打来,拉开距离便拔剑出鞘,“你敢跟我动手?”
剑光刺眼,符弈辰不避让,无言看着杀气腾腾的秦洛潇。
秦洛潇扔回玉佩,“王爷的赏赐,我受不起。”
符弈辰看了看被扔到地上的玉佩,用最后的耐性问一句,“你想怎样?”
“变回从前那样。”秦洛潇说,“不要认皇帝做爹。当一个孤儿也比当皇子强!”
孤儿两个字戳中了符弈辰的痛处。
符弈辰拉着秦洛潇的手顿时松了一些,紧抿双唇。
秦洛潇趁此甩开了符弈辰的手,决然而去。
符弈辰没有追。
*
说话真的是一门艺术。
秦洛潇大可以说“我才是真心为你好”、“跟我走”之类的话,偏不,要挑一个最难听的说法。
孤儿在符弈辰看来是从小到大受苦的总和,是别人骂起来永远无法反驳的侮辱。
恶语出口,关系到达冰点也不一定没得救。秦洛潇语气好点,能发觉自己说错话赶紧道歉,又或者,符弈辰没那么闷骚,表露情绪让人知道什么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稍稍有点改变,那场决裂都不会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然而,两个人都不愿意改变。符弈辰深深记住了秦洛潇的伤人,秦洛潇存了偏见,以为符弈辰的犹豫是舍不下皇帝给的富贵荣华。
符弈辰和秦洛潇不会和好了。
秦洛潇根本不是什么至纯至美的白月光,而是一个迷惑太子的幌子。一切深情都是做戏,哪怕秦洛潇真的站在面前,符弈辰也会装作没有见着,继续演一场不会结束的寻人戏。
这场戏演得逼真,符弈辰离了朝堂,与原身相处的时候也没出纰漏。太子派人打听,看到原身处处模仿白月光,真以为符弈辰一往情深了。
齐文遥也被骗了过去。还一个劲催促,想当然觉着符弈辰和白月光见了面就能和好。
他有点慌,察言观色:符弈辰不会连他一起气吧?
符弈辰对上他的目光,倒还能笑一笑,“怎么了?”
齐文遥略加思忖,说了最为稳妥的一句话。
“我饿了。”
王府的侍卫都是好样的,保护人厉害,跑腿也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齐文遥和符弈辰坐着的桌子给摆满了:酱肘子,卤牛肉,烧鸡、馄饨面和热包子。
齐文遥愣愣地看着满桌子的菜,“这么多。哪来的?”
“王府。”符弈辰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手,“吃吧。”
齐文遥也不客气,闷头开吃。他发现自己真的有饭桶的潜质。在齐府吃了三菜一汤,散步消食了不到半时辰,又能把符弈辰准备的夜宵吃个大半,只剩下不好啃的酱肘子。
他一边吃,一边想着原身和符弈辰的相处细节。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有画面,只有原书散落在各处的三言两语。更可怕的是,为数不多的描述也变得模糊。
齐文遥比对一下脑袋里冒出来的记忆片段,有了个猜测:片段是真实发生的,文字是有失偏颇的叙述。还有一种可能,片段是随着走向改变的剧情,文字是没有修改的版本。
与符弈辰的说法对上号之后,齐文遥觉得脑袋里冒出来的片段比较可信。
“是翟一尘杀了师叔。”齐文遥确认了就说出口,“翟一尘也认了,但秦洛潇不信。”
齐文遥坦白了与秦洛潇交手的经过。他本想省略掉难听的骂人话,回忆一遍发现没必要。秦洛潇骂人挺斯文的,不吐脏字不问候祖宗十八代,最重的话不过是妖孽二字。
符弈辰却听得眉头紧皱,“委屈你了。”
齐文遥还在说正事,“他会再找翟一尘问个明白吧?上次找翟一尘的事怎么样了?花了那么长时间,应当有点进展了吧。”
“我没认真找。”
“……”
要不要这么大方承认。
“你认真找找吧。”齐文遥叹气,“我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嗯,我今晚就去。你拿着这个回去,有什么不对就报信。”
齐文遥瞧着符弈辰给来的三根管子,一下子来了兴致,“是不是一打开就会有烟花窜上天?”
“有浓烟,能飘很远,门窗也挡不住。”
“啊,不是烟花啊。”
“你想放烟花?”
齐文遥的确想玩。不过,命都要保不住了,哪有什么玩乐的功夫。他知道事情轻重的,摇摇头将发信号的玩意儿收好,收好以后还有点不安心,“这样行吗?别人家炒个菜也会冒烟。要是你们……”
“不一样,而且附近没有别人。”
“啊?”齐文遥惊了,“你不会把所有邻居都赶走了吧?”
符弈辰皱眉,“不需我赶。他们觉着这里不吉利,陆续搬走了。”
齐文遥想了一想,“不吉利吗……”
他好像激活了读取回忆的技能,光是一想,当年的惨案就浮现眼前了。
进了齐府的大门,是正堂前的开阔院落,那儿有齐夫人精心搭理的茶花,有一个养着灵动红鲤的吉祥缸。官兵闯入,大队人马震碎了一派宁静,正和小女儿玩着的齐夫人不明所以地走出去,看到被拖进来的儿子便白了脸。
齐家大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也在朝廷当官,官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擒住了。一路拖过来,齐大公子衣衫上满是血迹。读书人怕身体受疼,更怕名誉扫地。一路上,百姓指指点点,给齐大公子又添了不少折磨。
后边是轿子抬着的齐太傅。皇帝折磨齐家人,却要齐太傅好好看着。齐太傅坐在轿子里听着儿子的惨叫,心如刀绞,以为不会再疼的时候听着了小女儿的哭喊,猛地跑出轿子。
“齐大人别急。”皇宫侍卫长拦住了齐太傅,“二公子还没来呢。”
齐太傅急了,跪下来砰砰磕着响头,“放过他们!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杀就杀我!”
侍卫长无动于衷,看着不远处被带来的二公子。二公子只有十岁,听了父亲出门前的交代乖乖在念书,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懵懂地看着大队人马。没一会儿,二公子认出地上磕头的是自己的爹,再看看哭闹不止的妹妹,聪慧的小脑袋一下子明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