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遥想起了杏雨说过的话,觉着齐太傅的身上处处是那一场可怕劫难留下的痕迹。
一年前,老婆、儿子和女儿在一夕之间离开,谁能受得了。
他定定盯着看,齐太傅也会有所察觉。
齐太傅抬起头看向他,愣了一愣,宛如死水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些许波澜。
齐文遥慌忙避开了。
“灾民怎么样了。”符弈辰适时问了一句。
齐太傅精神不好但还是留有趋利避害的警觉,并不愿意得罪景王,“都不错。王爷请看……”
附近的灾民,齐太傅熟悉,甚至懂得大多人从哪里来。报告不是这一餐吃饱、伤口治愈的表面话,齐太傅把自己从灾民那儿打听到的都告诉了符弈辰,这个人的家乡在哪里,那个人逃亡路上有什么艰难,一一说清。
救灾是一件复杂的事,里头总有难以言说的问题。比如,官府想要灾民回原籍,灾民好不容易逃来了这么个安安稳稳的地方,不愿意配合。皇都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灾民,官府不能由着他们赖皮,出了一些人马抓捕,灾民们躲来躲去又添了新伤,落入了另一个无谓的灾难里。
有的灾民确实该回去,有的灾民回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齐太傅要做的就是帮那些不得己的人说说话,也就是这时会有一点点干劲,坚毅的眼神里依稀有当年的影子。
齐文遥不知道齐太傅当年是怎么样的。他如大部分的老百姓一样,不明白齐太傅明明与得势的太子站一边,怎么就落了个凄惨悲凉的下场。
他关注的只是眼前的人像自己的爸爸。
齐太傅给符弈辰说灾民的事儿,齐文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目光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还请王爷禀告皇上。”齐太傅真心想帮灾民,不停求着符弈辰。
符弈辰答应下来,“好。”
齐太傅欣慰一笑。
齐文遥也跟着弯弯唇角,笑意还没彻底显现便被蓦然看过来的两双眼睛给吓僵了。
符弈辰和齐太傅都在看他。更古怪的是,两个人的相似眼神让他有一种错觉——办完公事轮到了私事,而两个人的私事都是他这个人。他很重要,重要到齐太傅和符弈辰下意识先找一找,看到在身边才能安心。
要是昨天在大街上被这么看着,齐文遥恐怕忍不住上前跟齐太傅搭话了。今天不一样,他由符弈辰领着,以一个不怎么光彩的身份出现,不觉得齐太傅对他会有什么好印象。
或许,齐太傅对他有所关心是要拍一拍景王的马屁。
齐文遥不想以这么一个身份出现在长得像自己亲爸的人面前,默默后退,想缩在符弈辰的身后。
符弈辰却把他揪出来了,“这位是齐文遥,齐公子。”
齐文遥挤出一个笑,像是过年走亲戚被提溜着问候三姑六婆那样别别扭扭地开口,“齐大人。”
齐太傅作揖行礼,笑容依然温和。
跟他爸去开家长会在班主任面前装斯文一模一样啊……齐文遥老是忍不住想到爸爸那里去,又没出息地躲回符弈辰身后。
符弈辰看出他不想留在这里,与齐太傅道别。
齐太傅没有挽留。
他们离远了,齐文遥才放开揪住符弈辰衣袖的手,恍恍惚惚走在路上。
符弈辰没说话,仅在他要走错路的时候拽了一下。
“噢。”齐文遥回神,“要回王府了吗?”
“回家。”
齐文遥点点头,主动去抓着符弈辰的衣袖——这样的话,符弈辰会带着他回马车,他也就能静静地发一会儿呆了。
“跟小孩子似的。”符弈辰不喜欢他揪衣袖的行为,改成牵手,而且是紧紧扣住那样的亲密动作。
齐文遥撇撇嘴,腹诽:抓衣袖是小孩子,牵手就不是了?
马车停在街口,他们走过去不费时间,但魏泉领着人开道便是不小的动静,需要一会儿功夫。
他们耽搁了些,齐太傅也就能追上来,“王爷!”
齐太傅一路跑着,气喘吁吁的,可是声音和爸爸太像了。
齐文遥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吓着了,甩开符弈辰的手,动一动往旁边躲。
他没挑对躲的地方。
齐文遥踩到了松动的地砖,一脚入深坑,结结实实地扭到了。
*
弦逸楼,处处是莺歌燕舞的大堂里。
魏泉独自坐在角落里,不理会舞姬抛来的媚眼。他没怎么动桌上的酒酿,保持清醒,定定瞧着那一个游移在诸多宾客间的老板娘,以及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的大门。
终于,他等到了。
一个男人走进门,推拒了所有的招揽指向老板娘。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扶着男人上楼,走着走着变了脸色,不进房间站在走廊说上几句话,拿了男人给的赏银就扭身离开了。
男人也不久留,快步走向大门一会儿就没了影。
“客官,你可真是料事如神。”老板娘来了他跟前,笑眯眯地说,“真有人来打听了。”
“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只说帮自家老爷问的。”
“问了什么?”
“不就是齐公子的事了。那笔买卖是我姐做的,我真不知道,随便说两句就打发他走了。”
“你说了什么?”
“齐公子是齐家村来的,跟他娘一起进楼。身上没信物没胎记。”
魏泉陷入沉思。
老板娘倒是受不住这样的安静,主动说,“哎哟,不会是真有什么事吧?我以为又是一个来骗钱的呢。”
“什么意思。”魏泉看出了老板娘的随意。
老板娘笑了,带着讽刺意味的声音里满满是不在意,“来找人的多了,个个有故事。上一次,有个人说是要找丞相流落民间的女儿。太可笑了,哪个大官的孩子会到这儿啊……”
魏泉没听下去,拿出银子往桌上一放就快步上了二楼。他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跳到了另一个屋檐上,不走大路,专门挑房顶走,没一会儿就到了齐太傅家门前。
他没等多久,便见到了那个跟老板娘打听的男人走进齐府。
“该复命了。”
魏泉回身往王府赶去。
这回,他放聪明了,不往书房白走一趟直接奔向齐文遥住的院落。他走对了地方,时间却不对,符弈辰和齐文遥没回来,院落里只有一个望天等主人的小丫头。
魏泉无奈,走向王府大门去迎接。
半途,他看到了要找的人,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符弈辰背着齐文遥慢悠悠走在前头,后面是一堆同样吓傻的下人。最心惊胆战的要属抬着小轿子的轿夫,他们一晃一晃跟在旁边,说着“王爷使不得”,恨不得符弈辰带着齐文遥一起坐上去,累死也比吓死强。
“我自己走!”齐文遥同样因为被背着而感到不适,挣扎着乱踢脚,“放我下去。”
符弈辰被踢到了也不生气,“不要背?”
“嗯!”
“换成抱?”
“你他……”齐文遥差点蹦出脏话,咬牙切齿,“你就不能让我自己走吗!”
“你扭到了脚。”
“那我坐轿子。”
“不是说轿子不舒服吗?”
“我变主意了,要坐轿子。”
符弈辰停下来,但不让齐文遥上那一顶小轿子,“换个大的,我们一起坐。”
“……”齐文遥啧了一声,大咧咧给脸色看。
符弈辰还是不生气,柔声问,“快到了。我背你过去,还是一起等大轿子过来?”
齐文遥瞧一下身边心惊胆战的下人们,想想大轿子的折腾劲就叹了气,“背吧。”
魏泉避在旁边,不看自家王爷没脾气的样子。
他忽而觉得要禀报的事情一点也不大。
就算齐文遥真的是齐太傅的儿子,也不会舍得在王府被宠上天的日子,好好待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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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上门
齐太傅忽然追上来,是要给符弈辰一封信。对于灾民的苦处,齐太傅太理解也太在意了。说了这么多,怕符弈辰还在犹豫就拿出了原本要呈上去的信,想再加把劲劝劝。
信还没给出去,出事了。
齐文遥扭到了脚,疼到忍不住叫出声。
符弈辰及时扶住,省得齐文遥往后栽倒摔一个四脚朝天。
齐太傅也着急,随手把信塞回袖中,“齐公子慢着点。”
“多谢。”齐文遥自觉丢脸,低下头不敢看齐太傅,“我没事了。”
符弈辰皱眉,瞧着他忍痛的表情,“真的?”
“真的。”齐文遥一狠心,不顾脚疼走了几个正常的步子,“看,我走得好好的。”
符弈辰半信半疑但还是没有追问,转向齐太傅那头,“齐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齐太傅觉着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犹豫片刻将袖子里的信塞得更里一些,“没有,下官只想送送王爷。”
什么,齐太傅还不走?齐文遥差点挂不住笑了,挺直腰杆继续装成没事人的样子。每走一步,脚踝的疼便加剧一分。马车近在咫尺,顶多几十步的距离,他愣是觉着自己走过了一座刀山,疼得汗都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