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只知道灵符是修仙问道的一途,竟不知道还能有这样的用途,顿时觉得眼前这少女实在是个人才,又想起她小时就古灵精怪的。
果然不管再怎么变,骨子里还是那个夏有初。
面对荀潋闪闪发亮的眼神,夏有初却并未有多得意,淡淡道了句:“睡吧。”
说完,她指尖又亮起一道白光,房间里照明的夜明珠立时暗淡了下去。
这次荀潋瞧见夜明珠上刻的符咒并未觉得多惊奇了,想来夏有初于灵符一途天赋非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也怕是没少做。
荀潋轻轻抽动了下鼻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一梦到天明。
...
宣兴镇位于西南边境,乃是个鱼龙混杂的镇子。
镇上有家药铺子,老板姓荀,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荀老板做药材生意,也替人看诊。他医术不太高明,手段倒是不少,此时正逢大燕朝乱世,边境之地极为不安稳。
关外的蛮子时常入关劫掠,燕兵却又懦弱无能,导致百姓民不聊生,死伤无数。
药材生意当然好做,只是荀老板却也怕蛮子抢劫,索性早就弃暗投明的投靠了当时关外最为剽悍的一支蛮子军队。遇上什么好药材都供奉给蛮子,自身却从手下一批药农身上加倍的搜刮回来,把宜兴镇的药材价格哄抬得极高,偏偏有蛮子护着城内守军还奈何不得他。
不知是不是这位荀老板作恶太多,荀家一脉子嗣凋敝,荀老板知天命的年纪却连儿子都没得一个。阖府上下只有一个病死小妾捡来的女孩儿。
那位小妾读过两本书,最喜欢“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一句诗,于是给这女孩儿取名荀潋。
荀老板家大业大,缺偏偏生了一副狠毒心肠。
荀潋跟了他的姓,他却并未把荀潋当做自己孩子,仍由其自生自灭的生长在府里。不得家主喜欢,又没有母亲护得周全,小小一个孩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最要命的是,这荀潋不得重视也就罢了,还天生缺根筋似的愚钝,被府里下人欺负了连话都不会说。
荀老板见之生厌,索性把她打发到药堂里去做了个小药童。
说是药童,其实荀潋因为痴傻并不能做什么,顶多做了个生火的小童子。
这日药堂对面搬来一位孀妇,带着一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坐在门槛上劈柴的荀潋正好瞧见那小女孩儿扯着嘴冲她扮鬼脸,迎着日光的粉颊上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浅窝儿。
荀潋歪着头瞧着,只觉得这女孩儿乃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
下意识的想要回应点儿反应给她,脑子却混混沌沌的做不出反应。
正当荀潋呆愣愣瞧着的时候,那女孩儿抬手就向她扔过来一物,啪嗒一声掉在荀潋脚边。然后又冲着荀潋笑了笑,眉眼像是弯月。抬脚跟着她娘亲进了屋子。
荀潋缓缓低下头去,地上的是一枚青皮的桔子,小巧可爱。
只是这远远的丢过来,一处已经破了皮,汁水都流了出来。
第四章
荀潋把这青桔捡起来,凑在鼻子下闻了闻,清香四溢,一如那女孩儿般可爱。荀潋回头望了眼药堂,见没人注意她,这才把破皮的青桔爱惜的塞进了怀里。
临近夜晚,荀潋独自一人蹲在门边,看着药堂的管事小厮坐在桌前吃喝,她只分得一个馒头。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得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偏偏今日生了变故,那位孀妇带着女儿拜访周边四邻,给各家都送上了一大碗的炖鸡汤。
她们踏进药堂的时候,管事急忙擦了擦手迎上去招呼。
荀潋伸着脖子张望,那给她桔子的小女孩儿,正诧异的看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荀潋迟钝的灵魂终于第一次生出了羞愧之感,瑟缩的往门后躲,不敢去瞧她的眼神。
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看过来的目光,对于荀潋来说却如芒刺在背。
好不容易等到她们走了,荀潋才慢吞吞从门后钻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趴在高门槛上往外看,那孀妇牵着女孩儿还未走远。女孩儿穿的青色裙裾,像春日的嫩芽。正当荀潋看痴了去,那女孩儿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回过头来。
荀潋一怔,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女孩儿冲着她张了张嘴,做出了一个口型。
荀潋不知怎的竟然看懂了,她说的是:等我。
到了晚上,荀潋又被管事锁进了柴房,她饥肠辘辘,浑身上下只有那个桔子,她却无论如何舍不得吃掉。
舍不得吃,闻一闻也是好的,荀潋脏兮兮的小手把那桔子摸了出来,凑在鼻子下狠狠的嗅了嗅。
正在这时,柴房的窗户传来一个声音。
“笨蛋,这可不能吃。”荀潋循声望去,不高的窗户前出现的那张小脸正是今日那小女孩儿。
荀潋呆愣愣的望着她,她小小的脑子根本不明白,这人为何来了这儿。
那女孩儿见她不做反应,也不多说,两步走到门口,本来就不甚结实的门锁传来咔咔的两声,木门就应声而开。
荀潋还坐在地上发呆,已经被她一把拉住手腕拖出了柴房。
两个人钻过院子的狗洞,一路跑出老远,她才拉着荀潋歇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话?”女孩儿喘着气,凑近了瞧着荀潋。
荀潋眨了眨眼,终于生疏的露出了一个笑。
“我叫夏有初,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问道。
“荀...荀潋。”
“喏,给你。”夏有初从怀里摸出一个黄油纸包,塞到了荀潋手上。
荀潋哪里有什么不受嗟来之食的德行,香气一出来她就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她脏兮兮的手正要把纸包打开,夏有初却突然唤住了她。
“你呀,手怎么脏成这样。”夏有初拉着荀潋的手,皱着眉问道:“你娘没有告诉你,不洗手就吃东西是会生病的吗?”
荀潋呆愣愣的望着夏有初,突然福至心灵般感受到了加诸身上的万般不公和痛苦,哽咽的道:“我没有...娘。”说着竟然还落下泪来。
夏有初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惊得不知所措,慌忙牵起衣袖替她抹眼泪。嘴里不住的道歉:“别...别哭呀,我胡说话了,是我的错。”
荀潋却好似放闸的洪水,非得把这些年没流过的泪水都放出来。夏有初没了办法,只得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寻到一处水池边为她把手洗干净了。抬眼一瞧,她竟然还抽抽搭搭的没完。
夏有初只得再拿另一只袖子为她擦泪水,这两下,荀潋脏兮兮的小脸儿也露出了真容。
“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夏有初笑嘻嘻的逗她道。
荀潋第一次听人夸她好看,大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夏有初。夏有初又道:“当然,我更好看。”
荀潋对此并没什么异议,她给了她吃食,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快吃吧,再哭可就凉了。”
荀潋于是停住了抽泣,捧起油纸包,看着大大的两个鸡腿又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自那以后,夏有初便时时来找荀潋,荀潋便吃了夏有初不少吃食。这也罢了,夏有初除了外貌是个女孩儿,性格却是比男孩子还要野。
她一来到宜兴镇,便把周遭的山野跑了个遍,哪里有野鸡,哪里有鸟蛋更是一清二楚。
于是荀潋就成了她打野鸡时那个烧火的,偷鸟蛋时那个垫脚的。
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更奇特的是荀潋和夏有初亲密以来,她天生三魂六魄不全的痴呆之症便渐渐的有了好转。
...
荀潋在梦里笑出声来,那实在是她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哪怕常常饿肚子,受人欺负,但是却能见到夏有初,和她一起玩耍。
等荀潋迷茫的从梦中醒来,眼前那人还是梦中的眉眼,只是长开了不少。少年人的身量单薄却不柔弱,骨肉均匀。
身上还是淡青色的长衫,像是不断往上拔的青竹。仔细一瞧,和梦里的小姑娘相去甚远。
“怎么又变成了猫?”眼前的这个夏有初皱着眉说道。
啊?
荀潋后知后觉的垂头看向自己,昨日还是黑白分明的腿,今日却变成了一圈橘色的花纹。
夏有初换衣服的空当偷偷瞅了瞅那只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橘猫,嘴角忍不住的向上翘。
想必是个还未修好的灵物,竟然连真形都还维持不住。
荀潋郁闷极了,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颗球。她这是什么孽啊,不过就是经过一次天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白芨又在门口叫嚷,夏有初飞快的把桌上的白玉系上,才走到荀潋面前,熟练的抓住她的后脖领把她提到了院子里。临走还不忘嘱咐道:“饿了吃草。”
荀潋沉浸在变成橘猫的新一轮悲伤中,听见夏有初居然叫她去吃草,简直恨不得给她一爪子。夏有初按住她挥舞的肥爪又加了一句:“等我回来。”
这一等却没有等来夏有初,倒是等来了讨人厌等的小四儿。
夜幕已经慢慢落了下来,荀潋有些担心却不敢随意出去。招摇山这么大,她要是走丢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自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