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紧不慢地披上袍子,向着床铺走去。明明是晚春,可屋里的炭火已经备好,暖融融的一片。
谢湛平静地用绳索在自己右腕上绕了一圈,然后捆在床头,试了试结实程度。他每次苦熬都是如此,自己一旦痛的神志不清醒,可能会自伤,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他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在口舌下压了人参片,躺上了床铺等待寒毒发作。
月色初明,他只觉被衾清寒,身体冰冷一片。伴随着跗骨的寒毒漫上全身,他咬住木条,把自己第一声呻|吟咽了回去,冷汗直流。
多少个日夜,他都是这般熬过来的。此次定然也可以。
将夜归来时夜已三更。
他得手时,连大内的侍卫也未曾惊动,怕是过几日宫里才能发现珍贵的药材失窃,断然查不到端王府来。
他打定主意把这事隐瞒下来,顺着沁凉的夜风,行走在漆夜之中的王府中,脚下带风。但却在走至正院时,见到影九正在与王府总管对峙,看上去火=药味很浓。
“今日谁也不可以进。”王府总管将正院围的宛如铁桶,捻须道:“王爷有令,今日即使是将夜大人的人,也不准进。”
“在下总要知道一个理由。”影九也冷着脸,道:“主子将小王爷交给在下保护,在下必须履行职责,不可离开半步。”
“年轻人,你这是为难老奴。”王府总管宛如笑面佛,口气软下来,但是依旧坚持。
“主子命令我们为王爷办事,我们便断然不会对他不利。”影九沉声道:“即使是王爷的要求,我们也必须履行职责,在院外值守。”他又道:“莫不是王爷的人不肯信我们新来的?”
“老奴并无此意。”王府总管也为难,他不肯说原因,而影九又是个认死理尽忠职守的主儿,他实在劝不走他。
“我也不准?”将夜从树上跳下来,按住紧绷着身体的影九的肩膀,然后淡淡地道。
王府总管先是一怔,脸上露出几分犹豫神色,然后摇了摇头道:“对,您也不准。”
影九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主子。”
将夜的脸被月色照耀,显得有些冷寒,然后皱眉道:“发生什么了?”
王府总管只是摇头,含蓄地道:“王爷平日这个时候,都不让进。”
将夜看着漆黑一片的窗户,道:“发作了?”
王府总管见他竟然知晓,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继而像是舒了口气,和气地道:“这是您说的,并非老奴说的。”然后他侧了侧身,加重了语气道:“您可不能走正门,王爷要发落的。”
将夜心里有数,也不生气,只是对着一脸懵逼的影九道:“小九,走吧。”
影九一愣,看到将夜的神情,心下一凛,不说话了。
“方子上的药材都备好,这是最后一味,你去盯着。”将夜走开些许,看了看被围的像是铁桶一般的王府内院,笑笑道。
影九摸了下鼻子,道:“您要做什么?”
将夜道:“爬墙。”
“……您确定?”影九道:“端王爷不是把所有人都关在外面了吗,是有什么要事要屏退旁人,甚至瞒着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将夜也没生气,对他认死理的属下向来宽纵,道:“他骄傲着呢,寒毒发作当然不肯让旁人在侧伺候。”
他想起上次寒毒发作时,对方那副挣扎痛苦的神情,越发心疼,道:“药熬好了爬墙送过来,敲三下窗户。”
影九这才恍然,谢湛把自己的弱点守的死死的,除却心腹,一概都不知晓。难怪他如何问,总管都是顾左右言他,死活不肯说,却又与将夜打起哑谜。
将夜却是眨眼间,就轻身走远了。以他的技巧,躲开所有人的视线翻墙进内院,并不是什么难事。
月至中天。
将夜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庭院里,见屋内连烛也没点,只有炉火的微光。他攥紧了自己手里的白玉药瓶,叹了口气。
“他总归不可能砍了我罢。”将夜想道:“若是再见他一次这副模样,按照小王爷的性格,定是要恼羞成怒的。”
但谢湛太傲了,试过那么多方子也没能把沉疴入骨的寒毒祛除,便下了狠心将其压制到特定日子,免得自己在毫无防备之下暴露弱点。
即使这个法子对身体无益,他也依然如此做了。
将夜干脆利落地劈断了门上的锁,进了屋里。甫一踏入,热浪便迎面而来,将夜长长吐出一口气,见瓶子里的桃枝都被烤的有些蔫了,不知人是什么汗流浃背的模样,心里一紧。
然后他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喘,压抑又痛苦,并无一丝旖旎。
这声音让他脑海嗡的一声,心脏被揪紧了,他快步往里室走去,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一声压抑的声音。
“滚出去。”黑暗中,这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刻骨的寒意。“……本王命令你,滚出去!否则杀无赦。”
他不可能让任何人见到这副在黑暗里舔舐伤口的模样,太脆弱,太彷徨了。
“是我。”将夜反手把门一关,声音淡而沉稳。他道:“我反正是不会走的,您若是爬的起来,就自己砍死我。”
“将夜!你真当我不敢?”谢湛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再说一次,你出去!”他却全然不提打打杀杀了。
将夜的侧脸被炭火橘红色的微光,照的格外温柔。他笑了笑,然后走到床前,隔着朦胧如水的帘子,道:“小王爷,既然我是您的帐里人,总是要暖床的吧。”
“你!”谢湛被他这个时候堵回话来,伏在床上,气的脊骨微微起伏,显得孤傲又脆弱。他见自己方才还用笔描摹过的人影,此时站在他的床前。
竟是如此富有侵略性。
谢湛扯了扯自己捆得死紧的手腕,只觉自己用这副模样面对他,着实太过。却又被骨髓里的僵冷刺痛,牙齿打着颤,却没忍住一丝压抑的闷哼。
蚀骨的冷意让他仿佛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肌骨都在痛,冰雪刺入骨里,冻起了他的血液。
将夜毫不犹豫地就掀起帘子,面前的景象让他眼神一深。
谢湛正陷在床铺里柔软的锦被中微微颤抖,汗湿脊背,身上素色的锦袍下是纤细的腰。他微微扬起雪白脖颈的模样,连肩胛骨都在舒张,仿佛绝望的天鹅。
他把木片上咬的全是齿痕,脸色苍白的像是冰一般,唇色也白的透明。
谢湛用手肘撑起身体又重重跌落在床上,抬起眼眸往向掀起帘子的将夜。
而谢湛的眼神,实在是太孤傲,却又太脆弱了。
仿佛碎光即将从那漆黑的眸底跌落,所有汹涌的情绪,隐忍与绝望都倾注在这一眼中。
仅是一个回眸,将夜就像是被直击灵魂一般,连理智都忘了。
他近乎是不容置疑地握上他被绳索磨出红痕的腕子,用内力一振,便把绳索震碎,然后狠狠地把人锁在怀里,用几乎要把他揉碎的力道抱紧。
将夜的身体烫热,而谢湛却冷得像一块冰。
“唔——将夜你发什么疯?”谢湛被这么一抱,漆黑的发被冷汗黏在耳侧和脸颊处,现在却如流云一般散落。他先是一僵,被温暖熟悉的身体拢在怀里,让他舒服了很多 ,但他依然抿着唇抬起眼,固执地道:“放开我!”
“别这么看我,小王爷……我会疯的。”将夜的声音嘶哑,却柔软的让人要融化在这片汪洋之中。
这一眼与记忆重合,仿佛火种,点燃他所有的激情、爱与渴望。
他唇齿中溢出一声叹息,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却是更将对方拥入怀中。
这种激烈的情感,没有出口,无法言语。
将夜只得唤他的名字,带着柔软的叹息:“明澈。”
谢湛不答,只是冷的全身颤抖,骨头像是被磋磨一般,蚀骨的冰寒。
他挣扎未果,被牢牢地锁在怀里,声音里隐隐带着些轻颤:“抱够了就出去,我不需要你暖床!”然后又遮住自己的眼,低声道:“就当给我留点尊严,别看。”
他性子孤独,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脆弱,此时便像是被侵犯了领地一般,竖起浑身的刺防备,却又在对方的攻势下丢盔卸甲,徒劳抵抗。
他真的感觉到肢体接触的地方产生一股热流。将夜在用内力帮他取暖,滋养他空荡的经脉,这种感觉太暖和,让他推拒的动作也无力了。
“明澈,别赶我走好不好。”将夜一下一下地抚弄着他的脊背,声音温柔。“我想陪着你。”
这简直像是情话了。
谢湛蜷缩在他的怀里轻颤,这次他没有发烧,是清醒的状态下被圈在怀里。可是他被窥见这般丢脸的模样,却没有生出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乱了,全乱了。
都这样了,他还不想砍了将夜,只想沉沦下去,他大概是疯了。
“还疼不疼,冷不冷?”将夜烫热的手掠过他的脊背,覆上他的腰际,温热的内力揉散了他身体里的寒意。他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际,然后道:“还有哪里痛,告诉我。”
被暖意侵入的感觉,酥麻至极,谢湛觉得缓和了些许,却又埋头在他的臂弯里,恼道:“唔……你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