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想报复社会。”古德白的脸色古怪起来,“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谁跟你说的,你这几天魂不守舍,都在想这个?”
武赤藻摇摇头,他想起杜玉台之前的叮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勉强笑道:“没有,老板,我想到一件事,你说生死是很简单的事,谁也没办法预料,那……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古德白嗤笑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为我去死也不要紧,现在又害怕起来了。”
武赤藻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突然就贪婪起来了。”
“……杜玉台走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古德白的笑容泛出冷意来,他终于明白武赤藻心神不定的原因了,或者说比起这种微小的贪婪,他更该在意的是自己完全藏不住心思的脸色,“跟异能有关,还是跟你的性命有关?”
“杜医生走的时候,跟我说异能者的异能越强,寿命就越短,他让我小心那群亡命之徒。”
武赤藻最终还是说出这个本该属于他跟医生的秘密,尽管杜玉台曾经叮嘱他要小心古德白,而此时此刻也证实对方的说法并没有错。
他往后靠去,望向陷入思考的古德白,静静地想:老板有没有过感情用事的时候呢?
寿命、长生、稳定剂……有些事情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激进者跟康德合作,本质上是为了研究异能者快速进化后导致的衰亡,所以康德研究出的药品是上市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仍是为了异能者,顺带还可以洗干净各种见不得人的钱。
那次与康德见面之后,古德白特意去查过相关消息跟他的行程,三年之前康德还在国外读博,公司却已经准备齐全。经手人换过几轮,根本查不到最终来源,不过既然康德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而且基地还在运行的情况来看,要么他财迷心窍,要么一定是一个他很尊敬的人指使他做这件事。
比如说古鹤庭。
前者的可能性很低,古德白跟康德打过照面,看得出来对方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而且如果真是财迷心窍,完全没必要挂在古家三叔这个完全不管事的人手底下,比起钱,他更看重的是自由跟权力。
而从古德白手里的药剂来看,康德恐怕是个彻头彻尾的弃子人设。
他曾经是古德白的替身,如今亦然。
古德白知道自己走后,康德在办公室里大发了一顿脾气,毕竟当天晚上三叔就打了电话来抱怨他到底刺激了那个小子什么,气得对方把办公室都砸了。于是古德白当晚给康德特意打了个电话,可惜效果不好,对方几乎气疯了,甚至说漏了嘴:“他选择了我,没有选择你!”
尽管对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可是古德白并不难猜出这个“他”到底是谁。
康德始终被困在童年的阴影里,如果有心人想要利用这一点,根本不难。
尤其是这个有心人,还是康德的恩人,就更容易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条清晰的线已经铺展在古德白的眼前,即便有许多地方说不通,有许多地方不清晰,可是他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饵。
潜伏在研究所里的黑山羊、车祸死亡的古鹤庭、本该中毒而死的古德白、被放出来杀人的电人、意外身亡的单克思、被吓死的燕雨、东羊街的蜥蜴人跟苦行僧、还有出现的莎乐美、甚至是之后炫耀力量的异能者……
这些都并不是碎片,他们意味着同一个信号。
可是古德白想不通这个信号是什么,与其说是想不通,倒不如说是莫名其妙。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仿佛是在请君入瓮,而古德白还不得不入,如果激进者单纯只是想要跟康德合作,根本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他现在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可还得等对方的下一步才能明白。
而武赤藻则与沉默对抗着,他仔细凝视着晒太阳的古德白,眼中的光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
其实很早他就明白答案了,也许是最近古德白的态度太过软化,叫武赤藻无缘无故生出许许多多的想法来。
“老板,快到中午了,我们回去吧。”
古德白察觉到他的失落,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武赤藻,微微笑起来:“你问我那句话,是怕死,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
武赤藻苦涩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古德白轻声道,“如果你只是单纯怕死,当初说的是大话,现在终于明白生命何等可贵了,那你要的答案就没有意义。如果你只是想知道我的态度,那我倒是有一句话要给你。”
哪怕是欺骗我也可以……
武赤藻不能克制自己,痛恨自己前一刻的懊丧跟失败未能坚持得更久,期望仍然不听话地从心底钻出来,他听见自己问道:“如果是后者,你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
“你不是说过,会为我死吗?”
“是啊,我说过。”
古德白握住了武赤藻推着轮椅的手,这个姿势让他的胳膊压着胸口的伤口,因此很快又松开了,重新放回到自己的膝盖上:“那就是了。”
“是……是什么?”武赤藻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道,“我没有明白。”
“那你怎么会为了我之外的人死,哪怕是你自己。”
古德白在阳光下笑起来。
武赤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比老板正常到哪里去,他的心跳如鼓擂,为这句话怦然心动。
与看到星星的那一夜并不同,他此刻的心动,阴沉粘稠地如同水银,好似有什么东西掉进去,慢慢被吞噬后的餍足。
第73章
康德这几天在外省谈投资, 终于从三叔那得知古德白遇袭的事情后, 匆匆买了机票回来探病。
长森过于巨大, 导致古家的每个人都不仅仅是自己,康德这次回来探望, 有寻求机会的意思,也是表明态度。
詹雅对他谈不上喜不喜欢, 在不涉及古德白的时候,她向来是端庄高雅的贵夫人, 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康德当然也不例外。本来这次她不打算让康德打扰古德白,不过恢复过元气的古德白倒是欣然同意了对方的探望,似乎没有小时候的疙瘩了。
比起武赤藻对花的盲目,康德显然对探望病人该送什么花有心得多了, 他是孤身一人进来的,身上也没有什么武器, 那束被洒了水的花束由仆人接过去重新摆放在花瓶里, 这栋冰冷的房子终于有了些生气。
康德非常自然地脱下外衣放在手上, 他被仆人带到玻璃门边,看见古德白坐在玻璃花房里, 正背对着他。
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是不是睡着了,阳光洒在古德白的手上, 让这个人看上去有种病态的虚弱感,这让康德内心深处涌起一种扭曲的快乐跟怜惜。
仆人让康德等了会儿,她要去问问古德白的意思, 如果对方没有回应的话,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这种特殊的待遇从古德白小时候就一直存在,不管是老爷还是夫人,甚至是余涯跟仆人们,他们每个人都无微不至地将这个人所遇到的棱角彻底碾碎铺平,生怕他受到一点点伤害,曾几何时,康德也是其中一员,他渴望得到对方的喜爱,在夹缝里喘息生存。
年幼的康德甚至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忽然发生难以预料的意外,让古德白无法说话,或者是无法行动,自己就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对方的喜怒无常,坦然照顾这个年幼的弟弟,甚至努力是帮助伤心痛苦的养父母走出阴影跟困境。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就不会如此仇恨跟嫉妒古德白。
当然,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幻想而已。
“请进。”仆人很快就回来了,她摆上拖鞋让康德换好,这间玻璃花房完全是按照小孩子的童话世界来塑造的,并没有太多脏乱的泥土,瓷砖被擦得像是钻石,每一扇玻璃都妥帖地迎接着阳光,空气里蔓延着花草的清香。
“身体有好转了吗?”
康德再度推了推眼镜,他带来的花束跟礼物都放在外面,要不是体面问题,外头的保镖可能更想让他□□进来。
“如果没有好转的话,现在你应该在跟仪器说话,或者根本就进不来。请坐吧。”
古德白的声音比起那天上门挑衅时要柔弱些,他的呼吸要比常人更为费劲,想来那一枪的确太沉重,如果是更大口径的话,也许这时候自己的确要跟仪器对话了。
康德怀着自己也无法完全明白的心情,近乎复杂地坐到了古德白的对面去。
这时候已经开始转入春天了,不过仍然非常冷,南方的城市似乎总是如此,只有夏冬两季,春秋总在寒冷与炎热里反复着过渡。
古德白正披着一条毯子晒太阳,他眯着眼睛,手边是渐冷的红茶,清澈的茶水上漂浮着舒卷开的叶子,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在午休。
“莎乐美被逮捕了。”康德试图从古德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我记得你之前来找我的时候,也说过这个名字。”
古德白轻笑了下,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玩笑:“你的消息倒是很快,怎么,担心她出卖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