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时焦头烂额了:“小刘,你那边稳定了吗?”
“还没”刘青云闭式引流出来了一大管淤血:“血压还是没上来!”
于归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所有人的忙碌,昏迷不醒大出血的孕妇,还没有脱离危险的司机,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这么惨烈的现场,虽然来急诊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做的都是些杂活,这是她第一次站在瞬息万变的现场,这里不是医疗器械先进的仁济医科大,背后也没有多科室联动随时会诊的出色团队。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浩荡的天地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
“于归!”一片空白里,陆青时回头叫了她的名字。
“你去吧”
“陆……陆老师……我……我可以吗?”于归戴着无菌手套,拱着手站着,惊惶不安。
陆青时快速点了一下头:“别忘了你说的——不放弃任何一位患者”
第8章 抉择
“什么情况?”于归抱着急救包一头扎进货车的驾驶室。
“刚刚问话还答应呢,突然之间就不说话晕倒了”交警站在下面回答着。
于归快速摸了一下呼吸和脉搏,又检查了瞳孔:“不行,这地方太狭窄了,同志搭把手帮我把他抬到下面去”
“好”交警也快速行动起来,和于归一起把人抬了下来。
郝仁杰拎着急救包也跑了过来:“情况怎么样了?”
“不……不知道……突然昏厥了……”于归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解着他的衣服,扯了半天没有扯开,郝仁杰默默递上了剪刀。
“谢谢”
衣服顺利剪开了,可是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冒冷汗的患者,于归又束手无策了。
她拿着剪刀嘴里振振有词,郝仁杰凑过去听,说的尽是一些究竟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昏厥,我该怎么办之类的话。
他也差点当场背过气去:“我的祖宗,你想点办法好不好,那边还有两个休克的没救过来呢!”
“我知道!我知道!”于归也提高了声线,早春尚有些寒意的夜晚里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拿着剪刀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的目光落到了被剪掉的衣服上:“好人姐好人姐,翻……翻一下他的兜……”
郝仁杰也迅速回过神来从破碎的布条里翻出了硝酸甘油,打算掰开他的下颌给人喂进去的时候被于归阻止了。
“没……没用了……”她扔掉剪刀跑到病人左侧跪下做着心肺复苏:“心肌梗死到这个程度硝酸甘油已经没用了,带除颤仪了没有?”
“带……带了……我去拿……”郝仁杰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救护车上取下AED,满头大汗往回跑。
尖锐的针头稳稳扎进肌肤里,边进边吸,很快抽出了第一管脓血。
“陆主任,血压血氧还是没上来!”陆青时回头看了一眼仪器,一直在休克的边缘徘徊。
“准备皮球,人工通气吧”
消防车一路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赶到,车还未停稳,顾衍之率先跳了下来甩上车门。
“什么情况医生呢?”
陆青时保持着跪趴的姿势捏着皮球头也未回:“钢筋扎进腹部,需要破拆才能把人抬出来”
顾衍之戴着照明镜从另一侧钻入了车厢,摸了摸钢筋粗细,猝不及防与陆青时打了个照面。
“是你?”
刚只觉得声音耳熟,现在才发现原来是熟人,可眼下也顾不上叙旧,与她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只是看见她深火焰蓝的作训服时多留意了一眼。
原来……她那个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的邻居,是消防员吗?
她快速点了一下头,原本就狭小的空间里多挤进了一个人更显得拥挤,光线也更不够用了,身后的麻醉医拼命举着手电,陆青时紧皱着眉头,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脑门上,小心翼翼操作着。
顾衍之又缩了回去:“拿大型探照灯来,再取一个头戴式照明灯给这位医生”
她要的东西很快就备齐了,大型探照灯架在了货车顶上,人造出了仿真的手术环境。
顾衍之也拿了一把液压钳过来:“我需要有人帮我握住钢筋”
她看了一眼急救医纤细的手腕:“你……”
陆青时点了一下头:“我可以,麻烦快点”
“除颤第一次,充电两百焦,充电完成,闪开!”
于归按下开关,牢牢贴在了患者裸露的肌肤上。
患者胸腔微微颤了一下,很快又塌下去,心电图上的水平还是一条直线。
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
“一二三……”于归默念着心肺复苏的节奏,数到三十的时候松开做一次人工呼吸,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就这么没有防护地跟病人嘴对嘴吹气。
郝仁杰看着她的背影,猛地把袖子撸了上去:“我来,我力气大!”
沾满血污的双手牢牢握住了钢筋,液压钳轻轻咬了上去。
顾衍之看她一眼:“我操作的时候不要晃动,否则……”
否则伤到脏器或者戳破大动脉,就会当场死亡。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陆青时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好”她不再多言,微微使力,即使两个人的手都很稳,也不可避免有一些晃动,从钢筋根部又冒出来一股血柱顺着衣服往下淌,再经过车门流到了柏油马路上汇成血泊。
陆青时留意到了她的肚子,伸手轻轻摸了摸:“给我手电”
麻醉医递了一支电笔过去,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孕妇的□□,一股温热正潺潺流出。
“不行,液压钳剪不断的”地方太小,无法用力,液压钳也变成了鸡肋工具,还得换一种更大功率更快速的切割工具才行。
可是功率越大,带给孕妇的损伤势必就是不可逆的。
顾衍之松了手,满头大汗,脱了作训服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
“换切割锯吧”她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陆青时。
“好人姐,肾上腺素一支静推!”于归喊着,根本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
“好了”郝仁杰快速起身。
“让开,除颤第二次,充电二百焦完成!”她又拿起除颤仪第二次按在了病人胸口上。
心电图还是一条直线。
于归咬了咬唇,红着眼眶继续抢救:“除颤第三次准备!”
第三次把除颤仪放了上去,那条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线还是毫无动静。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于归哽咽着:“第……第四次除颤……准……准备……”
郝仁杰一把按下开关,瘫在地上推了她一把:“别除了……有……有反应了……”
“陆姐,这个病人暂时清醒了!”刘青云在那边喊了一声。
“麻醉医,去那边看看”
“陆主任,没有脑损伤,只是肋骨骨折造成的血气胸,及时送医的话问题不大”
“好,现在没有时间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陆青时从狭窄的车厢里退出来走到他身旁蹲下。
“名字?”
“赵……赵平……”病人吃力地说着话,因为疼痛喘着粗气,目光却一个劲儿往车厢那边瞅。
“你老婆现在情况非常不好,之前是否流过产?”
赵平缓缓点了一下头,躺在地上头偏着一直看着那个方向:“流……流过两次……大……大夫说她……说她子宫壁薄……”
“老婆……老婆……”他说着吃力地抬起了身子,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满身都是血,一动不动,头耷拉在椅背上,了无生气。
“别动!”麻醉医一把把人按了下来:“你这生命体征刚稳定下来!”
“大货车上掉落的钢筋击碎了挡风玻璃扎进了你妻子的腹部,刚好阻断了大血管,强行拔出的话你妻子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不拔的话……”她顿了一下:“您妻子已经出现了先兆流产的迹象,孩子会因为母亲失血过多而在腹中夭折”
“陆……陆老师……我那边也……也好了”于归喘着气跑过来,听到的却是最残忍的结果。
她呆愣在原地,听她面无表情地念出死亡通知书。
“我希望您做好一尸两命的准备”
男人目眦欲裂,疼痛的嘶吼因为压抑在喉咙里的原因听上去更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唯一能动的左手拼命在地上摩擦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人去阻止这样的宣泄,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个中年男人泪流满面。
“我……我不该……喝了酒还带小枫去医院……”
刘青云低下头,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麻醉医也默默握拳了拳头,在这个团队里她向来脾气火爆,边骂边红了眼眶:“所以一尸两命也是你造成的!你这个刽子手,杀人凶手!”
赵平痛苦地拿满是伤口的手去砸自己的头,啊啊啊地叫着。
陆青时别过脸:“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做个抉择”
“大夫……大夫……”他眼中好似燃起了一丝希望,看着这位也浑身是血的医生,用沾满血污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摆。
“救……救孩子……求求你……救救孩子……我三十多岁了我不能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