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熙攘,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句“我们分手吧”在脑海里反复重播着。
刽子手一样凌迟着她满目疮痍的内心,刀刀见血,字字剜心。
登机开始,她浑浑噩噩随着人群往前推进,她不停回头,视线一片模糊,她看见她在奔跑,她在呼喊,她在哭,最后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安检后。
她终究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陆青时闭上眼,泪水蜿蜒而下,她拼命攥着右手尾指上的一枚戒指,死死箍进肉里,仿佛这样才能抵御住痛苦,亦能感受到她在身边。
2014年三月二十八日,顾衍之的日记里只有一句话:春天,离我而去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年前那个冬天雪停后的黄昏。
她们决定一起去环游世界旅行。
她坐在秋千架上,她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呼吸相闻,彼此纠缠。
她在她眼里看见了繁花似锦的春天,最温柔最浪漫的春天。
哪里还需要去环游世界,她的眼底就是她流连过的最美好的风景。
全世界所有叫的上名字的风景名胜都比不上她凤毛麟角。
她说:“我爱你”。
我爱你。
她也如是回答。
第124章 生如逆旅
三年后。
“来,看这里, 新娘笑一下, 诶对”。
“新郎不要傻笑, 看镜头!”。
蓝天白云草地上举行的婚礼仪式, 参加者都是医院领导和同事, 刘青云拉着陈意的手有些窘迫,在司仪和摄像的指导下更是不知所措。
底下哄堂大笑, 于归和郝仁杰一起拍桌子大喊:“亲一个,亲一个!”。
这帮猪队友, 陈意嘴都要气歪, 但看着老公微红的脸,与大家喜气洋洋的气氛, 也少不得带上几分新嫁娘的羞涩。
尤其是他慢慢凑过来,陈意缓缓闭上眼,吻落在了唇上。
底下吹起一阵善意的口哨与尖叫。
摄影师按下快门。
蓝天白云下, 绿草地上撒满了玫瑰花瓣,花团锦簇的拱花门前, 穿着帅气西装的外科医生与身披洁白婚纱的麻醉医生完成了一个圣洁的亲吻。
这样幸福的时刻, 光是在底下看着就让人热泪盈眶。
于归有些恍惚,司仪提议大家上台合影, 她走了两步,又回来捏住手机。
今天的于归也穿了裁剪得体的礼服,踩着小细高跟,头发整齐地盘上去, 露出光滑修长的脖颈,耳坠上挂了小小的流苏,用来修饰脸型和锁骨。
三年时光,岁月沉淀出了气质,足够她变得精致又迷人。
她挨着陈意站了,对方趁着摄影师调整参数的功夫跟她窃窃私语:“我们科好几个麻醉医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呢,怎么样,考虑下?”
于归顺着她的目光瞥过去,有一个刚进医院不久据说是省卫计委领导家的公子,也在麻醉科当主治医生,前途无量,长的也还行。
三十出头的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示意,于归不着痕迹挪回视线,皮笑肉不笑:“姐姐,我谢谢您嘞”。
“你还想单到……”陈意维持住脸上的表情,摄影师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大家一起看这边,一二三,茄子!”
冗长的仪式总算结束,于归早就饥肠辘辘,端了餐盘到处觅食,刚刚的那位贵公子凑过来,端了一杯香槟给她。
于归往嘴里塞着蛋糕,大快朵颐,根本没腾出手来接:“对不起,今天我值班,不喝酒”。
贵公子脸色抽了抽,又夹起一片三文鱼蘸了芥末和酱油放进她碟里。
“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于归看一眼,把嘴里的蛋糕渣子咽下去:“野生三文鱼产于大西洋和太平洋北部,数量极少,有严格的捕捞期限,现在并不是捕捞的季节,所以市面上大部分的三文鱼都是人工养殖的虹鳟,和海水鱼不一样,淡水鱼极容易滋生寄生虫”
她舔了舔嘴巴,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绿,心中暗喜:“啧,说到寄生虫,前两天我还做了一台牛带绦虫的,从肠子里拉出来满满一大盘,看着跟面条一样……”。
呕——
贵公子喉咙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脸色煞白,转身踉踉跄跄走了。
于归暗爽,捻起那块三文鱼塞进嘴里,哪那么多寄生虫,管他的,先吃了再说!
她正吃的正欢,手机震起来,于归拿纸巾擦擦手,接起来,顿时脸色一变,提起裙子开始飞奔。
郝仁杰也从人群里穿梭过来,还有其他几个医生也都站了起来,于归跟二位新人打过招呼:“机场有人晕倒了,我过去一趟”。
即使她已经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医生,刘青云作为师兄还是有些忧心:“好,搞不定打电话给我,我这边马上结束也回医院里”。
于归摆摆手,踩着高跟鞋跑走:“不用,你们大喜的日子,交给我吧”。
跑了几步直觉得这细带子磨得脚后跟生疼,于归索性脱了下来拎在手上飞奔,所幸婚礼场地离医院不太远,救护车已经在等着了。
她三两步跳上车,从顶上的缝隙里抽出一双在手术室里穿的软底鞋套上,郝仁杰紧随其后也钻进了车厢,还有两个实习生也跟着一块儿去。
车门落锁,迅速出发,救护车鸣笛,其他车辆避让,迅速闯过了红灯,拐上前往机场的主干道。
于归拿了件白大褂套上,郝仁杰把听诊器递给她,看着她依次取了耳坠塞进白大褂侧兜里,又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胸牌别好,散了挽得精致的头发,随意扎成一个不碍事的马尾,马克笔插进上衣口袋里,整装待发。
到底是和五年前的那个菜鸟不一样了。
救护车只能开到国际到达门前,车门拉开,于归把急救包甩上肩头,迅速跳了下来,跟着机场的地勤人员一起往里跑。
“什么情况?!”
“乘客,男,四十五岁,飞机上无任何异常,到达后排队出来时突然晕倒……”
他一边说,于归在心里迅速判断着,四十五岁,中年,高血压贫血或者心肌梗死?
机场,坐飞机,过度通气综合征?
但地勤到底不是医务人员,无法给出更准确的描述,还得靠自己望闻问切。
一眼就看见大厅中央围起了人墙,于归从中间插过去:“先疏散人群,别都围着!”。
机场安保人员这才拉起了警戒线,几个医生鱼贯而入,跟在她后面的小医生一眼就看见那个人躺在地下四肢抽搐着,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胸腔上下起伏,头一摆一摆的,情况危急。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他率先扑了上去按住他。
“别——”于归还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口鼻里喷出了大量鲜血,围观群众一片惊呼,生生往后退了几步。
被溅了一脸的医生目瞪口呆,简直要哭了出来,于归又急又气:“全员后退!戴好口罩,双层手套再接触患者!”。
郝仁杰又从他的口腔里引流出了大量血液,于归按了按他的胸腔,皱眉。
看她面色不对,郝仁杰心里也在发颤:“怎么了?”
于归摇头:“有点奇怪,不像是消化道出血,量个体温,家属呢?!家属在不在?!”
她接连喊了几声,才有一个背着包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我,我我我……”
“你是他什么人,他发病前有什么症状吗?”
男人赶忙摇着头:“我,我是他同事,我们一起去几内亚旅游来着,他回来几天前好像有点感冒了,一直说头痛还有点发烧,吃了感冒药之后就好了一点……”
感冒,头痛,发热,出血……
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就是串联不起来,于归把人扶了起来:“来搭把手,先送上救护车回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你也来!”。
她回头招呼那个男的也上车,又看了满身是血的同事一眼。
“回去之后皮肤消毒,你也去血液科抽血,有不舒服马上说,知道了吗?”
年轻的男孩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于大夫”。
于归笑笑:“不客气”。
职业暴露谁都经历过,此时此刻的她并未放在心上,谁知日后却酿成了大祸。
患者昏迷不醒,一回来就上了呼吸机,情况暂时平稳下来,于归去跟主任报告,听完之后,拥有丰富诊疗经验的张主任也皱起了眉头。
“血常规,生化出来了吗?”
于归摇头:“还没呢,已经让检验科加急去做了”。
年迈的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拿起听诊器揣进兜里:“生命体征稳了吗?稳的话就安排做个CT”。
于归跟着他一起出门:“已经做过了,半小时后去取片子”。
张主任脸上有一丝欣慰的笑意,拍拍她的肩:“行,那我先去看看患者,不行的话请全院会诊吧”。
他们还没走到两步,小护士急急忙忙从EICU跑了过来:“张主任,于大夫,赶紧去看看吧!三床情况十分不好,呼吸心跳血压都在极速恶化还伴大出血!”。
于归到底年轻蹭地一下就窜了出去:“您慢慢来,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