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奏嘲讽着打断道:“我难不成应当感到荣幸?”
叶长遥闻言,不禁想起了适才的场景——云奏被解去了腰带,衣襟敞开,从锁骨至腰身的肌肤无所遁形,亵裤被扯下了些许,胯骨随之裸露出来了一分,云奏面上并无一丝动摇,但眉眼间却流泻出了难以言喻的艳色。
当时他堪堪赶到,不假思索,便往那蟾蜍精后心送了一剑。
他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般的场景,直觉得自己冒犯了云奏,同时又憎恨自己来得晚了些,令云奏身处险境。
偏生这时,那女童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你自然应当感到荣幸,能被我夫君看中之人尽数应当感到荣幸。”
“荣幸甚么?荣幸能被一只丑恶的蟾蜍精强/暴么?还是荣幸能被你嫉妒,能被你剥去面皮?”云奏岔了气,半晌才道,“你且讲讲你们究竟是何来历。”
女童回忆着道:“我乃是池塘中的一根水草,我不会开花,亦没有任何价值,我很羡慕我周围那些长得漂亮,又有价值的水草,只有我夫君日日会来瞧我,与我说话。后来,时日久了,我不知为何化出了人形来,等了两百年,我夫君亦顺利化出了人形,可惜,夫君的人形并不稳定,我便将自己的内丹分他吃大半了。”
“而后,你因失了大半内丹,变成了这副模样,而你夫君得了你的道行后,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四处强抢美人,供他淫乐。”云奏让出去路,待女童越过了他,又含笑道,“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的蠢人,被人肆意利用,却以为对方爱你至深。”
女童猛地回首,瞪着云奏道:“我夫君本就爱我至深,不然他为何只留我一人在他身畔,那些美人不过是些过客罢了。”
“他倘若爱你至深,为何会吃掉你的内丹,你可知你已没有几日可活了?”云奏见女童面色发白,火上浇油地道,“他为何不像当初一般,将自己的内丹予你吃?他许是盼着你早些死的,这样他便不用日日夜夜地对着你。他将你留在身畔,不过是因为你是件用得称手的工具而已。”
云奏此言字字诛心,女童身体发颤,冲到了蟾蜍精面前,继而伏在了蟾蜍精身上,问道:“夫君,你可是爱我至深?”
蟾蜍精眼下心口被戳了两个血窟窿,又被云奏打了一掌,身下的野草早已被他染红了。
但他乃是修行了百年的妖怪,又得了水草精的大半内丹,自是不会这般容易便断了生机。
他一扯唇角,深情地道:“我爱你至深,娘子,你若能将眼前这俞阳杀了,我会更爱你。”
他心知女童杀不了叶长遥、云奏,但要杀一个俞阳仍是有可能的,他便可趁这个时机逃跑。
他虽被叶长遥断了双腕双足的筋脉,他的内丹亦被叶长遥震碎了,但不至于动弹不得,他现下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女童应声一掌拍在了俞阳的手腕上,从俞阳手中夺过剑来。
俞阳沉溺在伤心之中,猝不及防,他反应过来时,已不及闪避了。
女童眼见自己将要得手,满面笑意,然而,剑尖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化作了铁屑。
那铁屑又纷纷暴起,侵入了她的四肢。
她转瞬瘫软在了地上,本能地去看自己的夫君,夫君竟已不在原地了,她抬首一望,夫君的背影半没在了方才俞知县等人藏身的半人高的野草中。
却原来,她于她夫君而言,仅仅是一枚弃子,一如云奏所言,往日的甜言蜜语尽是虚假。
但夫君能顺利逃走便好。
她忍受着痛楚,看着夫君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又安慰又难受。
没想到,她的夫君居然在下一瞬倒了下去,凶器是一支玉簪子,而凶手是俞阳。
她见夫君无半点动静,便知夫君已然身死,转而盯着不远处的俞阳,恶意地道:“你可知你那林小姐虽然总是待你冷言冷语,但却已亲手绣了自己的嫁衣以及鸳鸯被,只待你寻媒婆上门提亲了?”
俞阳怒不可遏,冲到蟾蜍精面前,拔起嵌入了蟾蜍精后脑勺的那玉簪子,一次又一次地将玉簪子刺入蟾蜍精的身体。
身体不知被刺了几个血窟窿,蟾蜍精想杀了俞阳,想逃出生天,但除了无谓的挣扎,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明白自己现下的模样显然较一直受他歧视的同类更要丑陋。
他修行百年,竟是落得了这个下场。
肮脏的鲜血不断地溅起,污了俞阳的面容。
他原以为这玉簪子是林小姐不小心落下的,现下向来,应是林小姐特意留予他的。
即便他用这玉簪子为林小姐报了仇,但林小姐却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我为何不早些去提亲?这两个月,面对我,她心中很是痛苦罢?我是个傻子,竟然半点都未瞧出来……”俞阳将蟾蜍精的身体刺得血肉模糊,仍是不肯停手,最终是俞知县强行令俞阳停手的。
俞知县与衙役们随即带着俞阳、女童以及蟾蜍精的尸身离开了,荒野当中只余下云奏与叶长遥。
云奏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伏在了叶长遥怀中,低声道:“叶公子,劳烦你送我回去罢。”
叶长遥并未主动去碰触云奏,而是先询问道:“我背你回去可好?”
云奏颔首道:“那便劳烦你背我回去了。”
叶长遥一低下身,云奏便爬到了叶长遥的背上,又用手勾住了叶长遥的脖颈。
叶长遥的后背宽厚,使他安心地阖上了双眼,然后,他被叶长遥勾住了足弯,双足随着行走摇摇晃晃着。
他将下颌抵在叶长遥的左肩,在他即将昏睡过去之时,他听见叶长遥道:“对不住,我明知你身体不好,却让你奔波劳累,还令你陷入了险境。”
他并不喜欢叶长遥用既歉然且自责的语气同他说话,但他没有气力了,他今日咳出了不少血,这副孱弱的身体似乎接近极限了。
“我……”他勉强吐出了一个字,便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点绛唇·其十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即是伏在桌案上的叶长遥。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天已然暗下来了,室内仅一支红烛摇曳,红烛只余下短短的一截,烛身以及蜡烛台上满是烛泪,显然这红烛已燃了不少时辰了。
叶长遥的面孔在烛光中影影绰绰着,瞧不清楚,其中的阴鸷却是分明。
他初见叶长遥之时,为叶长遥的容貌所惊,但因他知晓叶长遥乃是这世间最为良善之人,并不惧怕。
那时,良善、温和、宽容等等特质,仅是浮于表面,是由著者赋予叶长遥的。
经过这三日的相处,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叶长遥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君子。
如今再瞧叶长遥,他竟是觉着那一股子的阴鸷都柔软了起来。
叶长遥的眉眼其实生得极好,可称得上俊美,但因为阴鸷,令人不敢直视。
他忽觉自己的心脏猝然一震,苦笑道:我这副身体未免太过不中用了罢。
他捂住了心口,又端详了叶长遥良久,才因腹中饥饿而出声唤道:“叶公子。”
叶长遥骤然直起身来,循声望向了他,原本满面困倦,却在视线触及他之时,全数化作了关切,继而问道:“你可还好?”
“我无事,我昏睡了多久?”他又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些饿了。”
“你睡了将近七个时辰,我这便去将桂圆粥端来。”叶长遥当即起身出门去了。
云奏被叶长遥独自留在了房中,莫名地生出了寂寞来。
成亲那日的布置还未撤去,满眼俱是大红的绸子,他躺的依然是大红的褥子,盖的依然是大红的鸳鸯被,按照书中的描写,由于他们皆是男子,原本叶长遥是打算去定制鸳鸳被的,但原身唯恐夜长梦多,为了早些成亲,执意要了现成的鸳鸯被。
纵然叶长遥亲口道并不心悦于自己,但在决定同原身成亲时乃是一片赤诚。
他顿觉心口发酸,其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认为与叶长遥成亲也不差。
他是睡昏了头罢?
他抬起手来,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阖上双眼闭目养生。
未多久,便有脚步声钻入了他耳中——是叶长遥的脚步声——他为何会如此熟悉叶长遥的脚步声?即便在嘈杂集市他亦能轻易地分辨出来。
那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掀开眼帘,果然看见了叶长遥。
叶长遥手里端着一碗桂圆粥,除却桂圆肉外,里头还放了红糖、红枣以及血糯米。
这桂圆粥已熬得极为黏稠了,散着袅袅热气,将他的眉眼半拢在了其中。
他本想递给云奏,又恐云奏而今端不稳这粥,遂柔声问道:“我喂你可好?”
“劳烦你了。”云奏言罢,吃力地坐起了身来。
叶长遥舀了一勺桂圆粥,吹了吹,才送到了云奏唇边。
云奏启唇,将那桂圆粥收入口中,又含含糊糊地道:“好甜。”
“抱歉,是我放了太多红糖的缘故罢?”叶长遥先是致歉,后又劝道,“你失血过多,这粥能补血,你勉强多用些罢。”
云奏不由轻笑:“你熬粥与我吃,为何要向我致歉?该当我向你致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