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遥刚才心急如焚,哪里能顾得上买点心,便只能将两日前买的,尚未吃尽的山楂雪球取了出来。
由于天气炎热之故,其上的一层雪花——即白糖凝成的白色结晶已融化了,山楂雪球瞧来黏黏糊糊的,让人食欲全无。
云奏从小过的是苦日子,自是不会挑剔,从叶长遥手中接过山楂雪球便吃了起来。
“你想吃甚么?我出去买予你吃罢。”叶长遥见云奏美滋滋地吃着,顿觉自己委屈了云奏。
“不许出去。”云奏沾满了糖汁的唇瓣张阖着,“你须得在此处陪我。”
“好,我不出去,我在此处陪你。”叶长遥又问,“要用晚膳么?”
云奏没甚么食欲,却故意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才答道:“还早,待会儿再用晚膳罢。”
说罢,他忽然想起在叶长遥出门后,外头极是热闹,好奇地问道:“今日是当地的甚么节庆日么?”
“并非甚么节庆日,而是当地的一个少年郎高中了状元,今日锦衣还乡。”叶长遥待云奏吃罢山楂雪球,将一张帕子送到了云奏手边,“擦擦罢。”
云奏拈起帕子一角,叶长遥便马上松了手。
叶长遥陡然记起了一事,他原本坐于床榻边,立即站起了身来。
云奏不明所以地道:“出甚么事了么?”
叶长遥简略地回道:“绣帕。”
绣帕是他因心软从绣娘处买的,其上绣的乃是鸳鸯戏水,因闻到了血腥味,他未及接过绣帕便离开了,绣帕被云奏得了,后来,云奏将绣帕还了他,并要他将绣帕赠予心上人,而今他已有心上人了。
绣帕……云奏记得叶长遥将绣帕好生收起来后,祝福他能早日遇见心上人,当时他心中莫名发苦,而今想来,他当时他已对叶长遥动心了罢?
叶长遥找出绣帕,郑重地用双手将绣帕递予云奏,并肃然道:“云奏,我已找到我的心上人了,你便是我的心上人。我已知晓了心动究竟是何滋味,正如你所言,为你欢喜,为你忧愁。”
——当时,他曾问云奏,心动究竟是何滋味?而云奏回答他,应当是为她欢喜,为她忧愁罢。
云奏并未明说,但他清楚当时的云奏回答的那个她是她,而非他。
他当时亦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为云奏断袖。
云奏并不接过绣帕,叶长遥见状,登时惶恐起来:“难不成我其实并非你是心上人?”
云奏失笑道:“我不久前才向你表白过,由你瞧来,我是这么容易变心之人么?”
叶长遥眉眼舒展,继而困惑地道:“那你为何不接?是嫌弃这张绣帕的纹案不够精美?料子不够名贵?”
云奏摇首道:“你应当知晓我对于吃穿用度并不挑剔。”
叶长遥急声问道:“那是为何?”
云奏微笑道:“我没有资格接,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抱歉,我总是让你为我忧愁。”
云奏虽然在微笑,却更像是在哭泣,泪水仿若流入了叶长遥心中,将那颗忐忑的心脏淹没了。
他方要张口,又觉口中如含黄莲,他不会安慰人,亦不善甜言蜜语,遂依着自己的内心,道:“你确实总是让我为你忧愁,我从前不曾品尝过这许多的忧愁,但更多的却是欢喜,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日皆是崭新的,你让我尝到了担忧的滋味、呷醋的滋味、有人陪伴在侧的滋味、被人依赖的滋味、被人需要的滋味、拥抱的滋味……”
他觉察到自己的耳根滚烫,被逼得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还有接吻的滋味、与人赤身相贴的滋味,被人含入那物事的滋味,自己含入那物事的滋味。”
云奏不曾听叶长遥说过如此令人羞耻的话,不觉面生绯红,竟又闻得叶长遥道:“我还想尝尝与你云雨的滋味。”
这叶长遥……分明讲得认真,无一丝欲念,但一字一字却勾得他的身体愈加滚烫了些。
“我亦想尝尝与你云雨的滋味。”云奏垂下眼去,无奈至极地道,“你切勿再撩拨我了。”
叶长遥满头雾水地道:“我撩拨你了么?”
云奏肯定地道:“对,你撩拨我了。”
叶长遥仔细回想着自己所言,解释道:“我是在向你讲述我之所想。”
言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讲述得过于露骨了,如同情人在床笫之间的爱语。
于是,他朝着云奏承诺道:“我定不会再撩拨你了,你且放心。”
听叶长遥这般承诺,云奏却又心生不满了。
可这副身体却无情地提醒着他:现下讲情话不合时宜。
叶长遥又将绣帕往云奏面前递了,并柔声道:“你且收下罢。”
云奏仍是不接,而是捂住了心口道:“我当时一想到你或许将会有心上人,便觉得心口发苦。”
“叶长遥……”他抿了抿唇瓣,“我当时便已对你动心了,不过自己却不知晓。”
叶长遥怔了怔,才道:“我很是欢喜。”
“叶长遥……”云奏仰起首来,注视着叶长遥的双眼道,“这绣帕便先寄放在你那,待我的道行恢复了,你再将这绣帕赠予我罢。”
云奏被发情热折磨着,一身颓然,说罢这话,却是倏地双目灼灼。
叶长遥将绣帕收了起来,笑着道:“便依你所言,到时候,我们再去将向善接回来。”
云奏瘪了瘪嘴:“你不是觉得‘向善’二字太过像法号,亦或是道号了么?”
叶长遥正色道:“你不是不许我反对,还吻了我么?”
那时,自己的确吻了叶长遥,直吻到叶长遥不反对了,才松开了叶长遥。
云奏面颊发烫,若不是眼下他碰不得叶长遥,他定要吻得叶长遥向他讨饶。
——不过,他好像从来不曾吻得叶长遥向他讨饶。
“待我的道行恢复了,我会吻得你浑身燥热,向我求欢,你且等着。”云奏发下豪言壮语,面色却又红了几分。
“我希望那一日早些到来。”叶长遥被云奏所惑,向着云凑伸过手去,直欲将云奏拥入怀中。
云奏盯着叶长遥的手,明知自己该当躲开,却是动弹不得。
仿佛过了千万年,叶长遥将手收了回去,又道:“去用晚膳罢,用罢晚膳,你再睡上一觉,便于汤药发挥效用。”
云奏颔首,自己穿了衣衫、鞋履,与叶长遥一道下了楼去。
还未下楼,他们已听到不少人在谈论状元郎了,一下楼,更是满耳的“状元郎如何如何”。
却原来这座城名唤“状元城”竟然从未出过一个状元,连榜眼、探花都无。
“状元城”建城五百余年,据闻第一任城主从年少时便开始考科举,一直到人过不惑,才得了进士。
他毕生的心愿便是能高中状元,被委任为城主后,便将这座城改名为“状元城”,以期城中能早日出一个状元,时隔五百余年,终于有人实现了他的心愿,且其人相貌堂堂,正值好年华。
因城名为“状元城”,城中的百姓亦与第一任城主一般,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有人高中状元。
每一回有学子去应试,全城百姓皆是夹道相送,而今一少年郎得了状元,令全状元城都沸腾了起来,喜庆得胜过春节。
叶长遥对于这些并没有兴趣,他见云奏身形不稳,伸手去扶,尚未触及云奏,却被云奏躲过了。
“你还是勿要与我肢体接触为好。”云奏走到最近的一张空着的饭桌前坐下了。
叶长遥欲言又止,唤来小二哥点了银丝鱼脍与翡翠白玉羹,而云奏因为没甚么食欲,不知点甚么好,索性甚么都没有点。
叶长遥默然不言,只在银丝鱼脍端上来时,道:“吃罢。”
这道银丝鱼脍鲜爽滑,主料为鲤鱼,做法并不难,第一步:活杀鲤鱼,去内脏、骨、刺、皮,再将净鱼肉切成鱼丝,用热水烫过,放入凉水漂洗,沥干水分;第二步,取白萝卜,用热水烫过,放入凉水漂洗,先沥干水分,再用布包住,挤出汁水;第三步,取白萝卜,切成与鱼丝一般粗细长短的丝段;第四步,生菜洗净,去梗留叶;第五步,生姜去皮切成碎末;第六步,韭黄洗净切段;第六步,将姜末、盐、黄酒、萝卜汁、韭黄以及鱼丝充分搅拌,萝卜丝、生菜备用,又有酱油、醋、辣椒面等调味品,供食客自行调配。
云奏食欲不振,夹了一块银丝鱼脍后,添了些醋,让银丝鱼脍变得更容易入口了。
不久,翡翠白玉羹便上来了,叶长遥为云奏盛了一碗,又为自己也盛上了一碗。
翡翠白玉羹,翡翠喻青菜,白玉喻豆腐,其实便是青菜豆腐羹。
叶长遥一面吃,一面观察着云奏。
他本想问云奏是否要米饭,但单单银丝鱼脍与翡翠白玉羹,云奏已吃得很是艰难了。
云奏虽然甚么都没有说,可他能感觉到云奏的体温又上升了一些。
他顿时味同嚼蜡。
云奏努力地让自己多吃了些,但却只吃下了他平时食量的十分之一左右。
他不想放下竹箸,身体却不听使唤,他似乎失去吞咽能力了,惟一想要吞咽的,叶长遥不会给他。
“吃饱了么?上楼歇息罢。”叶长遥柔软的话语钻入了他的耳蜗,将他从痛苦中解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