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马车之人乃是县太爷的独子——俞阳,这俞阳相貌堂堂,二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婚配,据闻俞阳对林家的小姐情根深种。
想来马车内的便是林小姐了。
须臾,马车的帘子被掀了开来,掀开帘子的手竟满是皱纹。
俞阳本以为能一睹林小姐的芳容,未曾想,坐在林家马车内的并非是林小姐,而是林夫人。
林夫人憔悴的脸从帘子后头露了出来,随即无奈地道:“小女并不在马车内,俞公子勿要挡着马车了可好?我急着去祭拜亡夫。”
——林老爷是在一月又二十日前过世的,其人向来无病无痛,未料竟是患了急症,溘然长往了。
林夫人去祭拜林老爷,为何林小姐不一道去?
俞阳心中生疑,欲要发问,一对上林夫人悲伤的眼神却问不出口了。
“请夫人节哀。”他退到一旁,瞧了那马车良久,待再也瞧不见了,才发现了不远处的叶长遥。
由于叶长遥偶尔会帮自己的父亲破案,俞阳与叶长遥曾有过数面之缘。
俞阳行至叶长遥面前,本想问问案子查得如何了,乍然见得叶长遥身畔有一病美人,忍不住打趣道:“叶公子,我曾听闻你前几日置办了些成亲要用的物什,不知我何时能喝上你的喜酒?”
叶长遥不善交际,又无亲无故,因而昨日并未邀请宾客。
面对自来熟的俞阳,他坦诚地道:“俞公子,我已于昨日成亲,这便是我娘子。”
俞阳吃了一惊,再去看叶长遥的娘子,竟然发觉这病美人并非女子,怪不得做男子打扮,只因他适才全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美人的容貌上了才未发觉。
这叶长遥原来是断袖么?
不过他对此并无偏见,先是恭喜了新人,又道:“你家娘子瞧来体弱,你这做夫君的定要照顾好他。”
叶长遥严肃地道:“我自会照顾好他。”
俞阳又笑道:“你欠我的喜酒何时还?”
叶长遥答道:“待此案了结了再还罢。”
“还望不要再出现受害者了。”俞阳叹了一口气,“假若有甚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大可直言。”
叶长遥摇首道:“俞公子还是快些回府温习功课罢,再过些时日便是春闱了。”
“待我买了烧鸡便回去。”俞阳冲着叶氏夫夫挥了挥手,而后便径直往烧鸡摊子去了。
叶长遥与云奏去买了当归、红枣、枸杞,又去提了已杀好的老母鸡,才回了家去。
一进门,云奏便猛然咳嗽了几声,又靠在了墙上,吃力地吐息着。
叶长遥手足无措地道:“我扶你进去歇息可好?”
云奏苍白着脸道:“劳烦你了。”
叶长遥还以为云奏不愿被他碰触,料定自己会被拒绝,闻言,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扶着云奏回新房躺下后,又关切地道:“你的身体便没有法子可医治么?”
医治的法子仅有一个,但这个法子云奏并不打算用。
因而,他苦笑着撒谎道:“我这病乃是我走火入魔所致,并没有甚么法子可医治。”
“那你且好生歇息罢,待老母鸡炖好了,我再端来予你。”叶长遥出了门去,后又小心地将门阖上了。
周遭仍是漫天漫地的大红,但在这大红的包围中,不知为何云奏却觉得极为安心。
他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直到听得叶长遥唤他,方才转醒。
叶长遥端着热气腾腾鸡汤,见云奏睁开双眼,赶忙问道:“你可还好?”
“不妨事。”云奏坐起身来,从叶长遥手中接过鸡汤,舀了一勺,吹凉了些,方才送入口中,鸡汤鲜美,咽下后,他又随口道,“不知俞公子的心上人生得是何模样?”
“我不曾见过那林小姐,但林小姐既然能将俞公子迷得神魂颠倒,想来容貌不俗。”叶长遥认真地道,“不过必定不及你。”
云奏将叶长遥的斗笠一摘,望住了叶长遥的双眼道:“你为何觉得她不及我?”
叶长遥早已习惯于斗笠了,被云奏摘了斗笠,这才觉察到自己一直戴着斗笠,忘记摘下了。
被云奏一问,他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从未见过一个容貌能及得上你之人。”
这叶长遥显然是在单纯地叙述事实,并无一分暧昧。
云奏陡然觉得有些不痛快,将一碗鸡汤喝尽了,又问叶长遥:“你可在集市打探到甚么线索了?”
叶长遥蹙眉道:“全无线索,那具尸身好似是凭空出现的。”
点绛唇·其六
云奏思忖着道:“凶手何故要在晃晃白日将尸身弃于街上?若定要弃尸,何不选在深夜?且凶手既有化尸的法子,全无弃尸的必要。”
他停顿了须臾,才续道:“我有一个猜测,弃尸者并非凶手,弃尸者是为了告知你凶手的存在才做出了弃尸的行为,不然为何不弃于别处,而是弃于你家门口十丈开外?”
“倘若真如你所言,弃尸者恐怕凶多吉少。”叶长遥叹息道,“但我却不知该从何查起。”
云奏又发问道:“近日此地可有失踪者?”
叶长遥答道:“我曾就此问过县太爷,近日并无失踪案上报。本县统共有五千九百二十一户人家,还有些无家可归的乞儿,要一一排查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且太过张扬,恐会打草惊蛇。”
“若无线索,便只能一一排查了,惊了蛇便惊了蛇罢。”云奏又提醒道,“此地既然向来太平,会出此等杀人案,许是近日搬迁至此之人所为。”
叶长遥从云奏手中接过鸡汤碗,将碗放于矮几上后,根据云奏的话,猜测道:“死者或许并非是本县之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云奏轻咳一声,“不知凶手何以要剥去死者的面皮?”
叶长遥分析道:“可能性有四:其一,凶手心理扭曲,此举是为了享受对于死者生杀予夺的乐趣,死者愈痛苦,他便愈快活;其二,凶手将面皮做成了人/皮/面/具,好假扮成死者,此举是为了图谋利益,或是隐藏身份;其三,凶手与死者有怨,此举是为了复仇;其四,死者貌美,凶手是单纯地喜欢死者的容貌。”
“其一,目前无从判断;其二,死者身份不明,尚不知是否有利可图,凶手的身份亦不明,亦不知其是否需要隐藏身份;其三,凶手的手法过于老辣,他的仇敌未免太多了些罢?至于其四么……”云奏含笑道,“不若我今日便从你这搬走,好予凶手下手的机会?”
这云奏的原形乃是绿孔雀,即便云奏依然面无血色,但这一笑却让叶长遥错觉得云奏眉眼间生出了耀眼的光彩,如同开屏的绿孔雀一般华美。
叶长遥定了定神,方才一口否决道:“倘若凶手是凡人自然奈何不了你,但倘若凶手并非凡人,你许会当真会被剥了面皮。”
云奏还未细细端详过自己而今的容貌究竟如何,听叶长遥这般说,不由打了个寒颤。
到昨日为止,他仅仅是一农家子,即使这具身体已修炼了上万年,但眼下身受重伤,且他压根不知该如何掌控余下的三成多道行,显然敌不过妖魔鬼怪。
“但现下全无线索,只得试上一试了。”云奏是说与叶长遥听的,亦是说与自己听的。
而后,他缓缓地从床榻起身,捂住心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将自己随身的行囊收拾了,又对叶长遥道:“林小姐处须得多加防备。”
言罢,他并不耽搁,提着行囊,去了一家客栈投宿。
原身因容貌在此地颇为出名,先前他在集市自称是叶长遥的娘子,经过了两个余时辰,此事早已传开了。
人间难得的美人竟嫁予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叶长遥,实在是可叹。
他一踏进客栈,未及道要一间上房,那掌柜便问道:“云公子,你莫不是与你夫君吵嘴了罢?”
他故意抹着眼尾道:“是我识人不明。”
由于从小便要负担生计,他向来坚强,甚少落泪,但他这张皮囊生得楚楚可怜,纵然他挤不出一滴眼泪来,也已足够令人同情了。
“叶公子虽然生得凶恶,但据闻为人不错……”掌柜唯恐惹得云奏更为伤心,止住了话,又问道,“云公子可要住店?”
“要一间上房。”云奏被小二带着上了楼去。
待进得房间,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这副身体着实是不中用,莫要说像生前一般下地种田,上山打猎了,连那观翠山都不知能不能到。
他赶紧去床榻上躺了,双眼方才阖上,却陡然想起了叶长遥熬的鸡汤,他只喝了一碗,应当还余下不少罢?
现下他是喝不到了,待此案了结,再让叶长遥重新为他熬鸡汤罢。
那厢,叶长遥打听到了林小姐的住处,叩了叩门,门便开了。
开门的乃是一女童,身量方到叶长遥的腰身,模样娇憨,仰首望着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有何事?”
叶长遥唯恐自己的相貌惊吓到了女童,本能地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才道:“你家小姐可在府中?我姓叶,有要事求见林小姐。”
“请叶公子稍待。”女童又将门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