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边是天上投下的月亮,他的手上是引魂灯。两厢发光的事物,一时竟分不出谁更亮些。
只听他道:“师尊比这水中月,是暗时我追寻的光。而师兄你,似这掌中灯,是暗时温暖我,引我走出暗处的火。”
黑衣魔尊双眼灼灼:“月冷火热,我因师兄而活。”
兀的,在贺来客栈时,沈要就不要月光要关窗的声音回响在朱决脑海,他不由得挑眉。
霜华凝地,庭中如积水空明。
“师兄,请允我视你为浮生梦,花间蝶。
“虽短瞬却迷妙。
“请魂入梦,请蝶落花。”
白衣师兄动了。
他用仅余的源气覆于足掌,如往常般闲庭信步,慢悠悠步至沈要就身前。
他的衣襟被镀上一层银边。
朱决道:“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位文采斐然的女性曾写‘爱一个人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再开出花来’。沈要就,你也要如此吗?”
沈要就下意识点点头。
叹一口气,朱决从沈要就手中接过引魂灯,扬唇道:“你自可因爱得小心卑微而自我感动,但没人会爱慕卑微到尘埃中的你。”
“我不是梦,也不是蝶,我只是朱决。”
稍高一些的那位提起灯,掀开灯罩,他眼梢弯起,眸中却不带一丝笑意:“若还没想好,便不要再召我了。”
语毕,朱决吹灭了烛火。
再睁开眼,朱决盯着白色屋顶。他扪心自问,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沈要就一番话确实诚恳又饱有情谊,将自己放到极低的地位,极易赚取同情与可怜,再加上过去回忆的加成,一套下来若是别人说不定就感动复合了。
但他不是。
感动就能在一起?
感动是一时的,一时的感动消磨不过因在一起而产生的各类问题。
不过吧,别的不说,沈要就对顾不可的感情终于趋于理性看待。
肯定上一段感情,感激陪伴过自己的人,才是成熟的处理。
只是这还不够,还不到朱决愿意更改道路,与沈要就并肩同行的程度。
一句话总结,没有心动,p都别谈。
“滴铃铃——”
朱决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地取过手机。这半夜两三点的,谁给他打电话?
“喂。”
“喂,老朱!草,你快来一趟三院!”
是胡友朋。
“哦,马上。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我那个,朋友。”考虑到医院的人来人往,胡友朋换了种说法,“害,玩了把颜she,结果进他眼睛里,现在发炎了!”
“……”朱决歪头夹着手机,脱下穿到半截的裤子,干脆地挂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苟盛的消息蹦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孙子是不是也找你了,个狗东西半夜打电话还是为了这个!”
因为苟盛姓名的原因,大家伙一致喊他狗东西,是以一有机会,他就把这称呼还回去。
总之,那点情情爱爱的想法,被这俩奇葩扫个一干二净。
朱决关了机,一觉好眠。
这段时间,小甜水巷出了件趣事。
青柳客栈门前,一黑衣男子站着半躬,如此站了一月。那掌柜的不理不睬,在三月后嘟囔一句“只行站礼就想求人办事”便又关了门。
于是,那男子又跪了三月。
在小甜水巷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是下九流之徒,经过之人无不捂嘴偷笑,或是回自家宅里传为谈资。
也幸好,杜将军向皇帝请命,跑到个要富不富要穷不穷的地儿当个异姓王。不然仅凭传闻,他也认得出这是沈将军之子沈要就。
六月过去,沈要就终于被允许再入青柳客栈。
“哼,白眼狼,让你进来可不知要折奴家多少寿。”
桃蕊甩着帕子,带沈要就上二楼。随着腰臀的扭动,头上的青簪一晃一晃。
“桃蕊姑娘发上的碧玉簪,怕是有些故事。”
沈要就默默跟在身后,突然开口道。
“哎呀,白眼狼为何这么想?”
两人分别坐于木桌两边旁,沈要就起身,执起茶壶,澄金的茶液细线流水般沏入杯中。他一边倒茶,一边回道:“桃蕊姑娘身上所穿,无一凡品。紫萱藤丝勾勒的团花,鲛银泣织成的布匹,南海珍珠镶嵌的鞋头。至于腕中金玉,颈上细银等,便不再多提。而这青玉簪,瞧来不过是集市上随意购得的做工。”
魔尊将茶水端给桃蕊,另一边移向自己:“如此不同,定有原因。”
“噗,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沈要就。”桃蕊支着头,嫣然一笑,“连什么首饰什么料子都知道。行吧。”
她道:“那日我同柳郎游湖,故意将这簪掉下水,只为那一声扑通引得他的关注。可谁知,他竟直接跳下船,捡起簪子递给我。”桃蕊“哎呀哎呀”地笑起来,面上满是怀念。
片刻后,她端起小茶杯,话风一转:“好,你让我开心了。有什么事便可以开口了。”
沈要就想也不想:“请桃蕊姑娘教给要就房中术。”
桃蕊:“噗——”
“不论如何,让师兄愉快才是最……”
“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啊!”
正直诚实的沈要就一脸疑惑茫然。
“出去!”桃蕊恼羞成怒道,“给奴家滚出去!”
总之,黑衣男子又跪了一月,才完成了此行目标。
在漫漫半年中,每到无人时,沈要就便会想,他的师兄为何这么好。
虽凌厉如剑,灼人如火,但温柔又强大,还教他不要自轻自贱。
这么好。
这么好的师兄。
却不能日夜陪伴在他身边。
因他的选择,因九转轮回花的毒,因下毒那人!
他定要将那人找出来!
第31章 朱沈,鸿雁与鱼龙
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一个月后,朱决又站到梦中湖边。
一月,四周,四年。
沈要就确有好耐性。
朱决叹了口气,平静湖面搅出一个漩涡,正正将朱决吸入。
入目的是一扇花木屏风。上绘青鸟,两相携飞。屏风两侧各有烛火燃夜,隐约可见那侧人影卓然。
朱决面前的木桌上,一纸一笔安然置好。引魂灯挂于屏风,他挑眉,不知沈要就搞的什么名堂。
片刻,屏风那侧人影动了,伏案写些什么。而朱决这边的纸上,则浮现了一行小字:
“师兄晚好。此乃鱼龙书与鸿雁笔,要就有事欲询师兄,不知可行?”
鱼龙书,鸿雁笔,取自“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越水成文”。为一情深修真者所制,因其闭关时想同妻儿书信,便做出书写双方视的鱼龙书与字迹双方现的鸿雁笔。
说白了,线上聊天室。
朱决坐下,执笔回道:“可。”
“师兄,在比要就先至皇城的一个月,都去过何处?”
先至皇城?朱决脑子一转,回过神来,是指死前在皇城呆的那个月。沈要就问这个,怕是准备替他报仇。
虽不知沈要就调查到了哪一步,他还是写道:“刚到皇城时,遇见了孙义,便受邀在将军府住下。此后一月,则在皇城调查魔修之事。”
屏风那侧的人一顿,提笔道:“在雪玉楼调查魔修?”
朱决轻笑一声,又见字迹浮现:“前两年,要就还去雪玉楼取了取经。”
“取什么经?”
只见一瓷碗从屏风上方飞下,稳稳落于纸笔一旁。银勺紧随其后,轻巧敲在碗沿。
是沈要就的字迹:“沈氏白桃水晶酥山。撒了冥粉,师兄要不要尝尝?”
小块白桃,晶莹玉提,雪白奶油,细碎冰山。这一碗,瞧来胃口大开。朱决也不推辞,用勺舀一大块,丝丝凉气上蒸。
屏风那侧的人一动不动,紧张又期盼。
朱决舀去山尖,又挖走山上的白雪,回道:“好吃。略甜。”
人影呼出一口气,书写又快又急,不难见得他有多激动:“是要就放多了糖,下次少放些。”
朱决心想,他怎就确定会有下次。不过看在这酥山确实好吃的份上,他还是写道:“好。”
这次,另一人的字迹很久才浮现:“师兄那一月,可有结仇之人或不寻常之事?”
朱决作为一个活跃在商界的人,深知与人为善的道理,更别提这个世界的人大多淳朴热肠,是以他绝不可能与人结仇。
而不寻常之事……
朱决想起他同杜将军的谈话:“杜将军曾问我是否知道九转轮回花。”
靠着源气的惊人记忆力,朱决准确回忆起来:“他说,这花不止金色的才能用。”
一时无言。
朱决看向屏风,对侧人影愈发变黑,像一团浓稠的墨。
许久,沈要就的字迹出现在朱决的下方:“师兄,若一人同你有恩,又同你有仇,该何如?”
“恩仇相抵。”朱决又加笔,“抑或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负自心即可。”
行笔至此刻,朱决也大致猜到了何人所为。他写道:“若有可能,不妨问清为何这般做。”
鱼龙书的最后一行,是沈要就歪歪扭扭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