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倒酒的莺莺花容失色,捏着手绢就要给宁玉瑶擦拭酒渍。
“无妨。”宁玉瑶按住了莺莺的手,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如春风的淡然微笑。
楚昭眉头紧锁,不知道自己的气性从何处而来。京中风流场,她时常将怜香惜玉挂在嘴上,可如今见到了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心却如铁石。别说可怜她们的遭遇,更是恨不得将她们给丢到外头去。压着太阳穴揉了揉,她放缓了音调,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刻意软化的声音中仍旧听出了几分冷硬。进屋来服侍的女子瞧了眼不动声色的宁玉瑶,又扫了眼怒气上浮的楚昭,犹豫再三,还是福了个身,便退出了屋中。霎时间,琴声止歇,原本充盈着几分脂粉腻味的房间顿时被冷气一扫而空。
几杯烈酒下肚,面色绯红,醉中生媚。宁玉瑶放下了酒盏,她凝视着楚昭,眼波微动,淡淡开口道:“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么?”
紧蹙的眉头没有一刻能舒展,楚昭向前走了几步,在宁玉瑶骤然变冷的视线中止步。她佯装没有听见那个问题,反而开口道:“为什么要来这一处?”
宁玉瑶轻哼了一声,扶着椅子站起身。脚步浮动,如同一个随意漫步的舞者。“到了你熟悉的地方,反而有所不适了?”一个踉跄,半是有意半是无意地跌倒了楚昭的怀中。借着几分醉意,宁玉瑶压着她的肩膀,在她耳垂边轻吹了一口气,笑道,“螓首杏唇,远山眉、横波目,和着醉意倚栏待月,乃是人间第一等风情,这句话可不是你楚大小姐说的?我还听说,不少的青楼歌妓为你楚昭神魂颠倒,只恨你生作女儿身。而你不是笑答什么买个船儿,载她同去么?”
楚昭不可曾记得自己说过这番的话,怕是自己兄长的风流韵事传到了宫中,被人几番加工,又栽到自己的头上来。扶着宁玉瑶到一旁的小榻坐下,楚昭正色道:“公主,京中传闻的我可是不学无术、奇丑无比,哪有这等风流事?”
“是么?”宁玉瑶觑着一双醉眼,似是信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手指抚上了楚昭的面庞,低笑道,“这等模样如嫫母?那其他的呢?怕是连被称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吧?是个怪物。不知道是哪个有眼无珠的人传出来的。”
民间的好事者一加工,自然就面目全非。她向来放诞不羁,戴着鬼脸面具出行也不是没有。怕是有人见了那时的模样,便以讹传讹了吧?她不在意,甚至还自我调侃,流言便成了那等模样。“都是故事罢了,信不得。”
“那有什么是能信的?”宁玉瑶轻哼了一声,拉着楚昭坐了下来,半个身子软在了她的怀中。手贴向了心口,感受着心脏跳动的韵律,又问道,“可以信么?”
楚昭一怔,压住了宁玉瑶乱动的手,低问道:“什么?”
“呵。”低垂着眉眼,这一声轻呵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身侧的呆子。醉意上涌,宁玉瑶掩着唇打呵欠,可是灵台反倒是越来越清明,甚至能够清晰听到隔壁屋传来的动静。
“若是乏了,就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吧。”楚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着宁玉瑶的后背。
清醒的时候诸事皆成烦恼之源,可梦里能够如愿么?就算是如愿了,醒来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而已。脑海中思绪乱如麻,宁玉瑶朝着楚昭怀中蹭了蹭,闭上了眼眸倾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也许回京真的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她们名义上是一体的,楚昭之名永远与昭阳二字相连。
相较于笙歌不断、琴声绕梁的邻屋,她们这一处可谓是宁静祥和。可偏偏有人要打破这种平和的氛围。吵闹声渐渐地由远及近,盖过了丝竹声,也撕裂了楼中的一片旖旎。
“盼儿呢?本少爷要见盼儿,让她出来!”
“钱少啊,盼儿她身子不适,正在休息呢!”
“有什么不适?要是赵行舟那小子来了,她是不是就接客了?”
“钱少啊,莺莺燕燕想您得紧呢,让她们来服侍如何?”
片刻的寂静后,是更加嚣狂的喊声。“本少爷要谁还得你指点吗?快让关盼儿出来,告诉她,不肯出来,那姓赵的小白脸就没命了!”
“这、这——钱少啊,不是盼儿不想见您,是她真的卧病在床。”
“滚开,滚开!”
门上人影交叠,嘈杂的声音如同雷鸣。喧闹推搡间,突然撞开了虚掩的房门,顿时几张陌生的脸庞闯入了楚昭的视线中。
才有了几分困意便被这些人给打扰了,宁玉瑶微微抬眼,惺忪的眸中浮着几丝愠怒。
那姓钱的公子哥,朝着屋中望上了一眼,正瞧见宁玉瑶秋波一转的朦胧媚态,视线在她昳丽的面庞上流连,一时间竟然看痴了!宁玉瑶和楚昭虽着男装,可这公子哥却是个男女通吃的主。他一把抓住了旁边的小厮,哑声问道:“那倌儿是新来的?”
小厮哪里知道,只是被公子哥凶恶的态度吓傻了,胡乱地点头。
钱公子直起了腰,手中扇子往前一指,颐指气使道:“好,盼儿可以不用出来,本公子就要他了!那小白脸赶紧给本公子滚!”这钱公子身边不少的拥趸,见他如此开口,顿时冲进了房间中,对着楚昭嚷嚷道:“听见没?我们公子让你滚出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外头喧闹便罢了,现在是惹到了自己的头上来?什么东西都想太岁头上动土?楚昭面色阴沉,揽着宁玉瑶,微抿着唇。一双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移地望着钱公子。
钱公子被楚昭看得心头发憷,身体不自觉地垮下去,半晌后又挺直了腰板,仗着自己的人多势众,大声嚷嚷道:“还不滚?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第47章 风尘误
楚昭还未曾害怕过谁,在京中尚能横行霸道, 更别说在这个边陲小镇。心中的怒火因为这恶少的莽撞更燃烧了几分。眼见着那些个纨绔逼近, 她一起身出手毫不留情, 霎时间便打得那群恶劣少年鼻青脸肿, 一时间屋中只能够听到阵阵哀嚎。
钱少见自己的狐朋狗友如此面貌, 心中骇然,哪里敢向前。脚步不停地后缩, 可嘴上始终不饶人,嚷嚷着要让楚昭好看。楚昭眸色一冷, 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只见身形一动,如一阵疾风扫过, 眨眼便到了那钱少的跟前。在众人的惊愕中,她猛地甩了两巴掌,在鸦雀无声的屋中, “啪啪”两声犹为清脆。
那钱少是个仗势欺人的主,在酉阳谁敢动他分毫?被楚昭打了这么两巴掌, 顿时眼冒金星, 捂着红肿的面庞说了半天,也只是个“你”字。楚昭可没心思跟他们辩, 只是冷冷一笑道:“还不赶快滚!”
“你给本公子等着!”钱少缩在了其他人的背后,生怕楚昭上前捏断他的脖子。放了一句狠话,便落荒而逃,至于那些狐朋狗友见钱少已经走了, 也跟着仓皇离开。只剩下楼中的小厮从茫然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胡乱地一点头惹出什么样的是非来!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面色煞白!
“这、这个,您——”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楼中的老鸨在这个时候带着病弱的关盼儿来到此处。“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龟儿子!”老鸨一巴掌打在了小厮的头上,又朝着他踹了一脚,示意他赶快滚,一转头就对楚昭她们赔笑道,“抱歉,惊扰了两位爷,只是那钱少——”敢在酉阳动手打钱少的,那么是无知的外地人,要么是更有权势之人,老鸨见了楚昭二人的着装难以确定,一时间也不好放狠话得罪人。支支吾吾了半晌,她将身后蹙着眉的纤弱女子推了出来,谄媚笑道:“要不让盼儿给您二位唱一曲,压压惊?”
楚昭不信以老鸨的眼力瞧不出她们的性别,这等时候还将关盼儿推出来,便有几分耐人寻味。眸光定在那杏眼红肿、面色惨白、楚楚可怜的女子身上,楚昭冷冷淡淡地一颔首道:“那就她留下!”
经过钱少那么一闹,宁玉瑶脑海中也清醒了几分。乍闻楚昭之言语,她几步走到了楚昭的身侧,伸手在她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好啊,敢情自己来这里倒是便宜了她楚三小姐与莺莺燕燕诉衷肠。先前的气还未消,此时又被人浇上了一桶油。宁玉瑶见楚昭的眸光一瞬不移地落在那名陌生的女子脸上,丝毫不回应她的不满,顿时哼了一声,一转身就要离开厢房。楚昭眼疾手快,将宁玉瑶扯到了自己的怀中,枉顾关盼儿惊诧的视线,淡声道:“盼儿姑娘进来吧。”
关盼儿生病并非楼中老鸨诓人的虚言,走在路上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似是下一瞬间就会晕眩过去。她的模样生得好,颦着眉、眸中噙着眼泪如梨花带雨,顿时使人有我见犹怜之感。
宁玉瑶拂袖冷哼一声,甩开了楚昭的手,扶起了摇摇晃晃的关盼儿,冷淡地开口道:“盼儿姑娘既然身体抱恙,便不必为我兄弟二人弹琴了,在一旁榻上小坐,歇着吧。”
关盼儿一听这话,神情更加凄惶,她擦了擦眸中的泪,软声道:“奴家不碍事。”
宁玉瑶哼了一声,顿觉关盼儿有些故作姿态,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