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一个赏花宴,竟似是奔赴刑场。
“前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昭阳殿下驾到,命你出来迎接,怎么始终不见人影?还夜不归宿,你当真是能耐了啊,咱们大宁再怎么民风开放,你都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整天流连在外成何体统?”楚行天板着一张脸,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膝下二子一女,也只有这个女儿好生令她头痛,可能是学了她娘亲年轻时的性子吧,再加上这一张酷似的脸,骂不得更是打不得。
“这又如何?”楚昭松开了楚行天,背对着他冷笑一声道,“我能嫁谁?谁敢娶?”这莫名其妙的婚事落在身上,谁能开心去见昭阳公主?
楚行天对自己的女儿是有歉疚的,好端端地让她卷入了这种纷争中,从此没有了自由。天子金口玉言,他身为臣下的如何能够推拒?抗旨不遵最后害得是楚府上近百条的人命?更何况他心中始终怀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我已经同圣上说了,你与昭阳殿下成亲,先委屈几年,到时候你择个喜欢的郎君。这件事情是爹爹无能,是爹爹对不起你——”
“好了好了。”楚昭一听楚行天这语气就不耐烦,更别说转头就瞧见他那双发红的眼睛。她的父亲是宁国的大将军,是铁铮铮的汉子,平日里极少动情绪。上一次见他流下了男儿泪还是在娘亲去世的时候。“我去赏花宴就是了,也不过是见个昭阳公主,有什么好畏惧的。”说是这么说,可是一想到在白玉楼里结下的仇,楚昭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最先动口的是她,最先动手的人还是她,这一点真是百口莫辩。
楚昭从小便与两个哥哥一同习武,比起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她增添了几分飒爽与俊俏。一身黑红色的窄袖衫,头上也少了繁重的金玉首饰,瞧上去颇为爽利。这才出了将军府,就瞧见隔壁街头的某官家小姐坐着轿子摇摇摆摆地行在了街上。而楚家的三兄妹则是高头大马,腰挎七星刀,手持黄金鞭,端是个春风中侧帽风流的俊少年。
“我看昭儿你也不用忧心这些事情。”楚昭的大哥楚旭扬了扬鞭子,赶上了前头的楚昭,朗声一笑道,“那位殿下未必耐得住寂寞,咱们本朝的公主骄纵惯了,就像是大公主,做出什么都不算过分,你们大可以自己过自己的,只是挂着个‘妻妻’的名头。”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看着昭阳殿下找面首,而我自己则去找个野男人?”这不就是说让她们两各玩各的么?只是两个女人成亲已经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再加上这些,恐怕能承包京城百姓一年茶余饭后的笑料。“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的。”楚昭哼了一声,又道,“也没见那个男人能够入我眼,若是遇到了心中欢喜的,也不能因为我与昭阳公主的婚事委屈了他。”
“三妹这话说的,很有男子气概啊,倒真是可惜了。”落在后方的楚晖也赶了上来,一鞭子抽在了楚旭的马臀上,看着他被受惊的马儿带着向前狂奔,这才又沉声道,“昭儿,你别听大哥胡说,他这人向来口无遮拦。”楚家的三兄妹,老大轻狂肆意,老二稳重谨慎,至于这三小姐嘛,平日里自诩是个纨绔,鲜衣怒马看华灯烟火,一掷千金换红颜一笑,那些个五陵年少能做的事情她一样不差。
“我明白。”楚昭点点头,她抬眸朝着前方望去,楚旭已经勒住了缰绳,正一回头朝着他们招手,示意他们两人动作快些呢。
这皇家的庄园除了种植着奇花异草,也有一个不小的围场,是少爷公子们的行猎之处。小姐们喝茶赏花,而男子们则是纵马驰骋。至于些个文弱书生,就算不善于骑射,也会上那围场上,在侍儿的帮助下骑马转上几圈,省得被其他的闺阁小姐嘲笑了去。比起那赏花赋诗,楚昭自然是喜欢纵马驰骋的感觉,可惜啊,这还没有跟着兄长们一起去那围场呢,就被一个内侍给拦下了,说甚么昭阳公主要前来这赏花宴,请未来的“女驸马”前去接待。
捧着酒盅糕点碟子的侍女侍儿可不少,要她楚昭服侍些什么?难不成没了她,昭阳公主在这赏花宴中不自在不成?楚昭心中暗自嘀咕,可是在一道道的视线下,还是要恭敬地应承了,毕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旨意。她平日里都跟着那些个少年郎醉酒花间,与闺阁小姐们的聚会可没多少回,这一瞧,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没几个是熟面孔。唯一稍算熟悉的,恐怕也只有自己大哥的心上人,柳家的二小姐柳桑若。虽说柳氏并非本朝的勋贵八姓之一,可柳家当家的柳河东,如今官拜侍中,是天子的亲信,同样是炽手可热的人物。
“我还以为你这回要继续寻找借口呢。”柳桑若一眼便瞧见了楚昭,将她拉到了一旁花树下,抿着唇小声地说道。
“我倒是想啊。”楚昭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柳桑若那亮晶晶的眼眸,打趣道,“我看你是关心着我大哥,而不是我吧?”纵然是民风开放,可是闺阁小姐也不是整日都上街与自己的情郎幽会的,这有一段时间了,看来都在盼着这赏花宴呢。“这赏花宴你来的次数不少了难道还不明白?大哥在围场那边呢,只要几位王子皇孙未曾尽兴,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不过呢,你也不用忧心,总会有见面的时间。”
柳桑若面色艳如桃李,她被楚昭这一阵打趣,顿时羞得不知如何自处。捏着袖子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听说这回三位公主都过来。”
“是啊,我已经见到了两位驸马,恐怕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到场了,就是不知道昭阳殿下在何处。”楚昭沉重地点点头,其他两位公主就罢了,可偏偏昭阳也会来。
“她们到底是千金之躯,你可别因一时的怨愤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柳桑若小声地叮嘱道,她也算是了解楚昭的性子,知道她有些时候比起楚旭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兄妹两人都是肆意落拓的,像极了那不受拘束的风,拂过了指尖后不留任何的痕迹。“昭儿啊,你到底听我说话没?”
“听……了……”楚昭有气无力地应道,她的视线落在了前方不远处,那儿被一群小姐们给簇拥着,再加之风中隐隐的几声“殿下”,怕是姗姗来迟的公主们最终现身了。虽然天子下诏旨的时候,说这赏花宴中众人都一样,只要自在便可,可真的遇见了那几位,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柳桑若顺着楚昭的目光,也瞧见了那处,她扯着楚昭的袖子,迈着碎步迎向了公主们,屈身道一个万福。公主们为了显示皇家的气度,自然是让众人不必多礼,待她们如同姐妹,可是这天家的姐妹,有几个人敢认啊?楚昭僵着身子,瓮声瓮气地行礼问好,等到那一声“起来吧”响起后,她顿时闪到了柳桑若的身后。只不过她的身量相较柳桑若要高些,只得曲着身子。柳桑若一头雾水,眼见着昭阳公主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能顶着一抹尴尬的笑容,扯了扯身后的楚昭。
第5章 相见欢
这四月的赏花宴在皇家的庄园中有半月的时间游赏,是天子用来展示对诸臣子女的优待。其他的小姐们或许能够寻找些借口早早离开庄园,可是楚昭不行,只要昭阳公主在这里一日,她便要陪着。
此时,楚昭躲在了柳桑若的身上,心中满是惴惴不安,前些日子的事情不知道昭阳公主记住了多少,可是她自己却是丝毫都不曾忘却。本想着婚事能拖就拖,而与昭阳公主见面的机会也一再往后延,至少要等到好一些时日,让人忘了往事为止,可偏偏老天爷不给她机会。其实在被柳桑若拉着在三位公主前行礼的时候,她便感觉到那两道刺眼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平日里只嫌宽袍长袖碍事,而现在则是恨自己的袖子遮不住面容。
楚昭最后还是在那颇具压迫的视线下走出来了,只不过她眼疾手快,夺了某位小姐手中的团扇,看似大大方方地从柳桑若身后走出来,而实际上犹抱“扇子”半遮面。“前些日子的了麻风病,不敢露出面容惊扰了殿下。”楚昭眨了眨眼,开始胡说八道。
“真是辛苦楚三小姐了。”宁玉瑶不动声色地应道,这人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认得,还以为自己遮住了面容就可以掩饰了?心中冷笑了一阵,笼在了袖子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要不是身边还有外人,她早就开始发作了。她冷眼看着支支吾吾的楚昭走到后边去,之后便收回了视线,对着同行的永和公主和长平公主低声道:“时间不早了,想必围场那边的行猎开始了,咱们入席吧。”
四月正值春夏之交,春风桃李争红的时日早已经过去。牡丹新开,荼蘼花色,又另有一番趣味。宴席设在了洗月亭外,左侧是黯黯成阴的珍稀草木,右侧则是一丛丛国色天香,有百药仙人、月宫花、小黄娇、雪夫人、粉奴香、蓬莱相公等数十种,一时间招蜂引蝶,瞧上去好不热闹。
本朝的士族大多来自于北地,只不过后来有不少的南人来奔,带来了不少的南人的风情。原本马背上的民族也渐渐地被中原衣冠同化,也开始明风骚之旨,让儒玄雅道在京中广为流传。京中的女子也多攀比之风,除了出身和容貌,连那才学也不甘落于人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大多能谈上一二,当然,也会出现一个例外,譬如将军府的那位三小姐。京中传闻她只会舞枪弄棒且貌如嫫母可称京中第一丑女——大多是源于她与那些个纨绔公子一道,斗鸡饮酒,在柳陌花间章台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