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厢中的宁玉瑶也听见了老者的话,猛地一掀帘子钻出,喝道:“岂有此理!”
楚昭又问道:“老伯,您这是往哪里去?”
老者苦笑了一声道:“看看周边的县城是否愿意接纳我们这些流民吧。”说着杵着拐杖大叹了一声,领着身后一堆面黄肌瘦的人,沿着官道向着前方去。
宁玉瑶回到了马车中,可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散,她紧凝着楚昭,片刻后应道:“我们还是回长安吧,到父皇跟前参一本!这鱼肉百姓、私自逃离的官算什么?”
楚昭摇头,叹声道:“难道大水赈灾的事情圣上不知么?”
宁玉瑶一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昭低语道:“怕是底下的人在捣鬼,如果他们不除,不管派发多少银两,都只是让那种蠹虫中饱私囊而已。”她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金令,也不再瞒着宁玉瑶,开口道,“这是天子的令牌,我离开长安其实也是为了此等事情。”
宁玉瑶的神情有些复杂,半晌后才舒了一口气,对着外头的车夫吩咐道:“回平陈。”平安县沦落到如此地步,郡守多多少少有点责任在。平陈县是平陈郡的治所,去找郡守让他出面解决这等事情,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等到马车赶回平陈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城门口和早前的景象有些不同了,排着长长的队伍,似是在检验什么。至于从外地来的流民,一律被穿着甲衣的士兵给推到一边去。楚昭她们下了马车打探了情况,原来是听闻了平安县疫病的事情,平陈也要锁城了,不许外来的尤其是途径平安县的人路过。
“让开让开!”士兵见一群人拥堵在那儿,顿时不耐烦地吆喝几声,挥舞着手中的长戟,将人给逼退。宁玉瑶也往后退了一步,柳眉倒竖,怒声道:“放肆!你——”话还没说完,唇就被楚昭给捂住了。楚昭摇了摇头,拉着她到一边去,低语道:“公主不要冲动,此时泄露身份没什么好处。”谁知道那些人藏着什么心思?
“可是——”宁玉瑶眉头蹙了蹙,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楚昭那肃然的视线下噤声不语。“你在这等我一小会儿。”楚昭吩咐了一声,便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向着前方那个军官处走去。
军官原本是满脸不耐,可是在手中一凉,低头觑见一抹金色时,面色便缓和了不少。一边假意吆喝,一边带着楚昭往边上走。“是这样的,官爷,我兄弟二人外出经商,文牒在半道被可恨的贼人给顺走了,不知官爷可否通融一下,放我兄弟二人回家。”说着,又往军官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军官会意,点了点头,低声冷笑道:“算你小子懂事!”走回到了城门中央,他一挥手,那些士兵立刻给楚昭放行。底下的士兵对于这等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到城中,宁玉瑶便忍不住了,问道:“你给了他银子?”
楚昭点了点头,冷嗤一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宁玉瑶跺了跺脚,哼声道:“你这种行为就是助长他们的气焰!纵容他们如此行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将他们给——”
楚昭中指抵住了唇,“嘘”了一声后,叹息道:“水至清则无鱼,您还是太年轻了。”就怕有些恶人油盐不进,威逼利诱都行不通。这士兵只是贪小便宜,而上头的呢?想至此楚昭眯了眯眼,神情冷然。
宁玉瑶一听这话气笑了,她横了楚昭一眼,哼道:“说得你有多大似的。”
楚昭打量着宁玉瑶,视线上下游动,半晌后做了个口型:“臣不如公主。”
宁玉瑶愣了愣,片刻后会意,面色顿时飞起一抹红霞,她扬起了拳头敲在了楚昭的肩上,抬眸只见那人沐浴着夕阳的余晖,神采飞扬、笑容肆意,一时间被晃了神。
第31章 定风波
暗色笼罩,纱窗半掩。烛火在风中左右摇摆, 似是下一瞬间便被吹灭了。昭阳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半晌后猛地转向楚昭, 低声问道:“为何不让本公主泄露身份?”
楚昭一挑眉, 面上有几分讶异, 没想到昭阳的心中还记挂着这件事情。她甩了甩撑着下巴到发麻的手,叹了一口气道:“暴露身份有什么好处么?你以为那些人见了你就会跪地求饶?若是他们说你是假冒的呢?趁乱将你弄死在这里, 再推脱给其他的事情,洗去了自己的一身罪愆, 你能如何?”
宁玉瑶一怔, 哼声道:“若是如此,他们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楚昭笑了笑, 应道:“公主啊,你常年在宫中,哪里知道外头的那些事情?畏惧你的人, 其实是畏惧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一旦找到了应对了法子, 又何惧之有?再者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你在这小地方,还是地方官吏说了算。”
宁玉瑶闻言重重一哼道:“你怎么知晓这么多的事情?”
楚昭眨了眨眼道:“长安市坊说得是说书人, 你以为他们的故事都是凭空捏造的么?还有史书中,那么多前车之鉴,所以咱们还是慎重行事吧。”再者她上头有两位兄长,时常说起这等令人愤怒的事情。
宁玉瑶眉头一拧, 又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回长安去告知父皇?可是很可能如楚昭说的,都在做无用功。难不成看着平安县陷入了困境中,使得百姓们都饿死街头亦或是病死么?
楚昭沉思片刻道:“不如先假扮商人与平陈的人往来。黄水决堤之事,不只是影响了平安县,周边的大小县也被淹了不少的良田,只不过灾难不如平安县严重罢了。所谓的县里繁华只是一种假象,米价不住攀升,背后定然有人动手脚。”
宁玉瑶问:“你觉得是商人们在哄抬粮价?”
楚昭点点头又摇摇头,见宁玉瑶的眼中闪着点点疑惑,她才解释道:“义仓里储蓄的粮食被动,恐怕不只是平安县才有的事情,平陈作为郡治所,义仓只会多不会少,郡守至今没有援助平安,说明他也是从中牟利者。义仓的粮食要卖出去,官府的人自然不好亲自出面,可是他们可以高价卖给商人,而重利的商人定然会抓住这一时机。”
“真是可恶!”宁玉瑶双拳紧握,眉心敛着怒气,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脑海中划过了各个念头,都被否决了。楚昭思忖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宁玉瑶的问题,而是开口道:“赵家不是平陈的首富么?赵家的大小姐慈悲为怀,我们可以试试拉拢赵家的人,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助力,至于地方官吏那边——”顿了顿,她才续说道,“先传信给太子吧。”治水的寿王那是光王宁琅的同母胞弟,这件事情不宜让他来处理。天子的意思很明朗了,她楚家日后只能成为太子的助力。想至此,楚昭的眸中又浮现了一丝丝的茫然。光王有野心,她若是站在太子那边,那么他们的友情最终会走向哪一步呢?
“你走神了,你在想什么?”宁玉瑶淡淡的声音响起。
楚昭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摇头道:“无事,早点休息吧,明日就出发去赵府。”
同床共枕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变成了如今的习惯自然。只不过今夜思绪纷纷,难以入眠,连带着别扭的情绪,一同飞了回来。黑黢黢的屋中寂静,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身侧的人早已经陷入了甜美的梦境中。楚昭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双手枕到了脑后,脑海里划过一幕幕画面,从白玉楼初始再林中落难,再到如此外出游历——昭阳公主还是与她想象得有很大不同。自己与她的这段关系,该重新审视了吧?天子那边不会松口,她与宁玉瑶成亲是必然,可是成为真正的“妻妻”么?怕是没有人会这么想,天子还真是打着好算盘啊,宁愿自家的女儿一时委屈,也要她一世平稳。
正思忖着,睡梦中的人忽地一个转身,半个身子压着她,口中也不知道低喃着什么。楚昭的眼皮子猛地一颤,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手已经搭在了宁玉瑶的身上,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揽。微弱的月光下,乌丝散在了如同盈玉的肩头上,衣襟由于不大好的睡相已经散开些许,露出了一抹肚兜红影。楚昭掖了掖被角,直到将宁玉瑶的肩头遮盖住,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心神归一,驱逐着脑海中旖旎的景象,她对着自己低喃了一声“睡吧”,也慢慢地沉入了睡乡中。
梦境迷离怪诞,醒来时早已经一身的汗,面色亦如天边红霞,勾勒出一抹艳色。楚昭一低眸,就对上了宁玉瑶那双清明的眸子,她不知道在几时醒来的,她仍旧是依偎在自己的怀中,没有动弹。“醒了?”清明如玉壶冰的眸子在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便转为困顿,如一块软玉,同样拨动人的心弦。
“醒了。”楚昭低声应答道,面上红霞已散,至于梦境中的场景也被全然抛到了脑后去。
宁玉瑶的声音带着几分懒散:“那就起身吧。”
楚昭仍旧是凝视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手麻了。”
宁玉瑶扫了楚昭一眼,啐了一声道:“活该。”起身整理好自己散乱的衣襟,她半跪在被褥上瞧着楚昭垂在一旁的手臂,拿起来胡乱地捏动。伺候人这件事情她怎么都学不过,幼时想要帮父皇母后缓解疲态,揉一揉肩膀,可最后还是被人抱到了一边。“连我父皇母后都没这个待遇。”不自觉间,宁玉瑶将自己的心理话给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