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要活着。
找了些木柴,在石块下架起火来。他手臂的伤越来越严重,有溃烂外发的趋势,行动不便,李伏天也好不到哪里去,赖尝将那把剑插入她的身体,可在所有人眼中,是兰漱做的。恐怕连李伏天都不例外。
还是没有人来救他们。
兰漱知道再不能等下去了,他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就在他循着方位痕迹在峰腰找到一个小山洞时,环壁上突然滚下来一层水流,冲陷着岩壁带落泥流。
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泥流越过干裂的杈枝奔向他,跑不及被淋了一身。跌跌撞撞回到原地,背起李伏天,他低声道:“外面好像下雨了,我们得避避,我找到一个山洞。”
说出口才发现,石流正好是山洞那边涌下来的,他们要怎么进去。
可是发现了一个山洞不是吗,等逃过这次,他们便有了避身之所。
李伏天咳了两声,紧紧攥着他的肩晕了过去。兰漱仰头看了看晕黑的上空,忍着疼背着李伏天往前走,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石流冲陷的速度慢下来,道路本就崎岖,现下更是愈发的难走,横倒的树杈挤在一起,他的脚无处安放,只能尽力保住李伏天,摔倒后不让她磕碰,走了没多久,他的下巴上已经一道长长的伤口。
应该是要留下疤痕了。
李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靠在他的肩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她说:“你怎么还在啊,我梦到你突然修为变得很高,扔下我跑了,我喊你你也不应……”
兰漱收紧了双手,抱得更重:“不会。”
李伏天突然咬上他的耳朵,抽着气道:“要是敢扔下我,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吃了你——”
冰碴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在空寂的幽谷中发出响声,心中似乎是激起几条波纹,李伏天听到他说好。
她很满足,舔了舔咬出来的血渍,道:“你要一直这么对我好……”
兰漱很想说,她是他姐姐,这是他应该做的,并不需要她以任何事作为要挟。可她再次晕过去,兰漱本来准备好的话尽数卡在嗓子里。
那把剑真是厉害啊。
兰漱心里已然有了打算,扯着力气将人背到滕树围绕的空落处,让她躺下,自己则是定定站着,来回踱步后才下定决心,双掌合十,吐出一口气来。
亲眼看着水流下来结成冰,缠绕着结霜的草木,纠葛不清。昏蒙天色,举目无亲。狂风搠倒阻碍的枝芽,枝芽撑持着不愿倒下。
李伏天耳中轰鸣一声,太阳穴一阵刺痛,慢慢睁开眼。
兰漱侧身躺在一边,薄衣被血染黑,手上却只是冻的青紫。她挪着身子侧面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一点点温热,放下心来。
至少还活着。
刮过一片雪幕,她顺手揉了揉胸口,伸着腰望天,表情突然凝固,一点喜悦顷刻尽丧。
再次换了药,包了新布,体内血脉也没那么促紧。
沉默了片刻,她颤着手将兰漱的身子扳过来,他怀里抱着那把剑。
冰草上啪嗒一声,她紧绷着神经。
温度越来越低,全身都浸泡在寒冷中,手指也无法灵活的动起来,兰漱蜷起身子,低咽一声,沉默几息,道:“你好了吗?”
李伏天抖着唇,突然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将他拉起来,重重一个巴掌落在脸颊,却在冰雪天中没有那么刺痛。
兰漱跌回地上,抬眼看她,有些委屈的声音:“你打我?”
李伏天眼里好像添上许多猩红:“你炼了什么邪术,你做了什么?!”
吼完一句,又觉得不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能从赖尝哪儿逃出来,原来你们本就是一伙的,本就是雪恨一脉的……都是剑宗的耻辱!”
又是簌簌的风吹过叶子,藤架上滑下来一堆雪,落在兰漱身侧,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说:“是,我是。”
李伏天拽着他的手,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若是这一次我们出去了,你就可以和沈蜚英他们一样立功,你是仙派的嫡长子!!”
兰漱看着她,道:“不是了,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李伏天摸着他的脸,心中聚了一团火焰,当火焰炸开时也只能将自己伤个体无完肤,她漠然道:“你真是没有一点李淮誉的血骨啊。”
兰漱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的反应是对的。
他道:“长姐这么责怪我,是因为我没有带着星晷死在那座庙中吗?”
咄咄逼人:“难道给我下毒的人不是你和张买诚吗?你们下毒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生怕练过雪恨剑的我死不了?”
“我小时候也很想练剑,很想成为散心宗的骄傲,我比谁都爱你们,我不忍心让你们每个人失望。”
脸上被风刮开几道口子,血痕淡淡的却深极了:“我那是也以为你们都想让我认真练剑,想让我出人头地,所以我才到处去找修籍,想让我爹,我娘,想让长姐都看得起我,而不是每次你们说什么我都得安安静静在一边听着,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们本就是希望我不会追鸠剑术的,因为……”
李伏天大声道:“别说了!”
兰漱便听话的住口。
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无法分辨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觉得自己谁也不能相信,就连赵秋衡……他都十分怀疑,为何他剑术那么厉害,却会被赖尝伤到,而需要自己去救他?
他暗暗告诉自己,之后谁也不能相信。
同时他也恨自己,总是那么轻易的原谅,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面兽心,他从前就知道了,可总是不长记性。
他没和李伏天再说话,而是等泥流停止后,他又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寻到山洞,口不过三尺,望之峭峻不能攀挤。边缘露出一截雪白的布条,挂在枝上面一样,摇晃了两下。
兰漱一直在下面看着,上面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兰漱道:“做个交易。”
正在养伤的赖尝并未理会他。
兰漱拿出星晷,道:“你以为等我死了便可以救五爷吗?不可能的,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驱动星晷,它落在你手上,也只是一件废物,什么也做不了!”
赖尝向来是尊贵的四当家,从未被人如此要挟,何况此人还是大仇人。
她猛地从洞中飞出来,带过一阵疾风,掐住兰漱的脖子,脸色苍白却依旧毒辣:“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可以和我做交易?!”
兰漱面不改色:“只有我可以救五爷!只有我可以让你回到过去的时空,改变他,也改变你。”
赖尝似乎有些动摇了。
兰漱道:“我现如今不过亡命之徒,你大可信我一次。”
赖尝更加怀疑他:“你们追鸠一脉言而无信之人数不胜数,我凭什么相信你?”
兰漱道:“你以为你找的地方顾衣人进不去,可你知道正是她将我推下地道的!”
“我们被困在此处,李淮誉是绝不会轻易让我死,到时他若是拿走了星晷,交给顾衣人,那五爷和你只能就此恩断义绝!”
赖尝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她若那么容易答应,兰漱反而会怀疑了。
见她仍然面有疑色,兰漱道:“这里既然是你设的机关道,想必是可以带我出去的吧?”
赖尝道:“你既说李淮誉不放过你,那怎么不等他来找你呢?”
兰漱愣了愣:“你以为他来找我,会让我活着回散心宗吗?他只会将雅绥山的人带来,亲眼见证我的死和星晷的毁灭。”
他竟也能没有表情的笑了:“你自己考虑,星晷没有我只不过是废物而已,你带五爷出来将近十年,不正是为了救他?”
兰漱道:“坯荒早已经不参与雅绥山和散心宗的事了,何况他们若真想帮你,在当年就不会袖手旁观,您说是吗?”
他慢慢走近她,身上流落飘零的味道弥漫着,粗糙却细长的手指从赖尝的脖颈滑到脸颊:“但我会帮你,一定让你今后事事如意。”
赖尝沉默了。
只有这一个办法,她太清楚,以致于无路可退。
她看着兰漱,心中无端的为他可怜起来:“你这个人,果真狠毒,若将这些计谋用在散心宗,李云渐那老贼也不必筹谋多年,让一宗两代人的罪过加承你一人之重。”
兰漱神色变了变,他心中疑问很多,至今也没有思考清楚,“什么意思?”
她用同样的方式触摸他,笑的温柔:“暂且不告诉你,待你帮我救回他,我自会一五一十的和你说。”
兰漱垂眸。
赖尝笑着看他身后,道:“李姑娘也过来了?怎么样,在这儿过得好吗?”
李伏天脸色苍白,唇角发麻:“你敢!”
赖尝当真要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应该清楚我是什么人,我生平最讨厌三心二意之人,若想两头讨好,我只会让有的人生不如死。”
李伏天拽着兰漱,训斥道:“跟我走!”
兰漱甩开她,面色阴郁,眉目间有一种光明磊落的阴暗:“去哪里?乖乖待在你身边,等他们找来了杀我,为散心宗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