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伏天将云吞面推到他面前,道:“何止是知道,就这一碗面,我们俩争抢了不知多少年。”
她双手撑着下巴,温顺的眉眼中透出的慵懒让人着迷,吴侬软语的:“那年瘟疫,我娘把我丢给一个乞丐,自己逃了。我从小就在大漠外的小镇上当乞儿,没多久,养我的那个乞丐也死了。我自己一个人很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
兰漱捞面的手僵硬着。
李伏天继续道:“我训练出一只猫,让它帮我偷东西吃,可它实在太蠢了,每次都会被人抓住,打的半死不活,当时我就想,幸好被打的不是我。”
“后来我在镇上学了几天剑法,又碰巧遇上你和阿诚他们出游,当时看你一个人落在后面自娱自乐,我就想这个人一定很好欺负,便劫了你。”
说着她觉得有些愉快:“没想到你还真是,连我都打不过,天天给我买云吞面,还要被我打。”
兰漱有点记忆,女孩穿着极其不合身的衣服,趾高气昂的对他说:“你要每天对我好,少一天就要补上,差的多了就要挨打。”
李伏天观察着他的表情,道:“你还能记起一点最好了,自打我被接来散心宗,你便不愿和我一起玩了,有时你宁愿和婢女们有说有笑,也不愿看我一眼。”
兰漱其实很理解其中原委:“我确实不如长姐出色,也无法为散心宗争光。”
李伏天摇头:“小九,你想岔了,在散心宗这么多年,你该知道那些不让人勤奋,不让人舍己为人的规矩其实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出色。”
“李家的祖先不愿和雅绥山同流合污,有无数的剑宗弟子加入,倘若我们不将阵地守住,那便是失信于人。”
“在追鸠与雪恨两脉之间持中立态度本就是忌讳,若我们其中有人优秀了,那便是自寻死路,可是小九,我们当中有好多人才年少,正是大好年华,都有为天请命的决心,为民除害的梦想。”
她慢慢道:“所以……让我们脱离眼下困境,是最好的办法。”
兰漱大笑道:“同流合污这个词用得不好,说句实话,散心宗比雅绥山更让人恶心!”
李伏天不否认:“可我们身上流的是李家人的血,我们受过十几年李家的庇护!”
兰漱无从辩解,道:“你说是就是吧。”
两相沉默许久后,李伏天才劝道:“你先吃吧,别的事容后再谈。”
兰漱想笑,想说该谈的已经谈拢了,从没有问过他究竟想不想做,只是一味的和他说他有多少责任。谁允许他拒绝了?
李伏天看着他吃完,道:“如果不是以前老是挨饿,我早就让给你了,小九,你得相信我,我不仅是李家的嫡女,我还是你亲自救下来的姐姐,他们舍不舍得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兰漱没回答她,转身过去,看也不看了。
李伏天叹了口气,将门扣上,刚想走,抬头却看见赵秋衡站在门口。
两相无言,赵秋衡越过她直接进了室内。
兰漱一怔,自觉的将衣服拉紧了。
将门扣上,赵秋衡一言不发的坐下来,剑重重放在桌上。
听着这一声巨响,兰漱心头跌了跌,无奈道:“又怎么了,你也是来劝我死的吗?”
赵秋衡眼神一滞,摇头。
兰漱此时真的很好奇,他道:“为什么……长姐他们好像都知道你没傻?”
赵秋衡答非所问:“你真要以身涉险?”
兰漱不愿意了,直接沉默起来,可赵秋衡却当做没看见,道:“你将此事想的也太简单了!”
兰漱冷笑道:“那依你看,怎么样才算是复杂。”
赵秋衡道:“跟我走。”
兰漱一惊:“什么?”
赵秋衡重复了一遍:“跟我走!”
兰漱了然的道:“跟你走,然后被抛尸荒野。”
赵秋衡皱眉,道:“不是。”
兰漱道:“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就不恨我吗?”
赵秋衡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多少有了点疑问:“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明明……”
兰漱想了想,道:“不就是嫉妒你可以练剑。”
赵秋衡双手扣着他的肩,道:“你大可以让我保护你。”
兰漱道:“衡儿,你知道为什么散心宗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可他们却选择牺牲我。”
赵秋衡沉默。
兰漱将他的手拂开,道:“因为我不能练剑,他们只是想用一种方式让赵氏和李氏保证服从,但却没想过让散心宗没落,而我的存在并不能给宗里带来什么。”
赵秋衡道:“你想要有修为吗?”
兰漱道:“这不废话,谁不想……”
他尚未说完,赵秋衡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吓得他直往后退:“你住手,干什么,我就说晚上不能见我,见了我肯定把持不住。”
赵秋衡道:“大不了我给你度修为。”
兰漱不但是受宠若惊,还很恐惧:“赵秋衡,你怎么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秋衡道:“是你说……”
兰漱打断他的话:“你好奇怪。”
赵秋衡看了他一会儿,又将剑提上出了门。
兰漱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他思前想后,实在不知道赵秋衡有什么机心,便只能躺在床上等人来虏他,可惜左等右等,也没见任何人来。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怀里揣的星晷突然发起光来,滚到床上后又浮在空中。
兰漱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星晷更加的透亮,兰漱只觉得脑中过了一阵电波,整个人都像是被人大卸八块一样,并非疼痛,而是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随着光芒越来越盛,他愈来愈难受,无奈之下,他只能用力将星晷握住,不让它再运转,可人力难为,眩晕感并未减弱。
兰漱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前两次……前两次……跟我说话的人就是你!!!”
他几乎是扭曲的面色,对着星晷另一方,森然道:“沈灵献!!!”
话音刚落,星晷便暗下去。
兰漱脑中却突然多了一部分本该属于自己却丢失了很久的记忆。
一直到子时,屋顶上才有点响动,兰漱当即睁开眼来,眼神有些空洞。
一个女人堂而皇之的进了他的房间,深衣长发,冷若冰霜的看着他,道:“你就是李伏天说的人?”
兰漱点了点头,道:“是。”
顾衣人道:“跟我走一趟。”
兰漱道:“不和他们说一声吗?”
顾衣人道:“你觉得他们谁会关心你去了哪里?”
兰漱心说有道理,便也不推辞,将星晷装好了,被顾衣人带着攀岩走壁。
便是午时去过的那处沼泽地里,越过后有一处小庙,矮墙上攀着一条巨蟒,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
兰漱道:“这是哪里?”
顾衣人道:“寺庙。”
兰漱疑惑道:“既是寺庙,应该是为世祝赞才对……”
顾衣人瞪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些根本不是和尚,而是从坯荒出来的鬼怪,修为很高,而且这庙里面有机关道,我根本无法找到他们在何处。”
兰漱叹了口气,道:“你是让我在这里将他们引出来。”
顾衣人道:“是。”
兰漱很奇怪:“不是你找我长姐帮忙吗,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没一点求人帮忙的态度?”
顾衣人的眼神更冷了。
兰漱招架不住,道:“得得得,按你说的来好了,反正以我的容貌,那些怪物就是抓住我,也不舍得对我怎么样。”
顾衣人哼了一声,转眼便不见了,也不和他说如何救他。
兰漱叹气:“女人怎么都这么无情。”
此地离寺庙隔着一条湖,湖面上同样是顾衣人放的灯,光火一闪一闪的,按理说她已经放了几日了,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在意才对。
可惜人倒霉了就是死也不得好死。
他刚抹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他看到那条本该盘旋在矮墙上的巨蟒朝他扑过来,已经近在眼前,差点将他一口吞掉。
兰漱胆子一向不大,愣了一会儿后便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他在想,倘若顾衣人留在这儿,说不定还能看到巨蟒将他带到了何处。
…………
潮湿黏腻的地底,兰漱浑身都起了红点。
若非是还活的好好的,他都觉得这里被人下毒了。
和他一同关在一个铁笼中的是十来个女子,长相都是清冷的,即便是恶劣的环境也没让她们失态。
笼子外面也是三名美貌的女子,尤其是上座那位,紫衣墨发,披着一层薄薄的纱幔,杏腮粉面,八分病容,相貌堪比九天玄女,瑶池仙子。兰漱心中忍不住荡漾。
下座的一名女子道:“姐姐,那个丫头坏我们好事,将此地发生的事一一写下来,惹得不少人知道,附近的妓楼都争相模仿,我们可以虏到的女子已经没有多少了。”
另一名女子道:“是啊,我已经观察了三日,也只虏来一个男人,还是个不男不女的。”
兰漱:“……”
上座的女子道:“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