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目力不够,到了近前才看见这片土地上有一条五六米宽的河流。河流是人工挖出来的,水很清,但泛着奇异的白灰色,再仔细看会发现泛出这种颜色的不是水,而是水底下的一排石头。
那些石头都是有规则形状的,大且圆,中间有圆孔,像磨盘,但圆孔里又堵着一块圆石,上面刻着许多小字,字体奇形怪状,看起来也不是人族的文字。
蓝姬道:“刚挖出来的时候没有水,现在快到雨季了,地下水上涨便把这些东西淹没了。不过也冲刷得更干净了,方便看。”
恭乙抱着小麒麟,小麒麟本就在他怀里待得不老实,这会儿看见了一排磨盘样的石头更是闹腾,恭乙干脆把他放了下来,由他跳到了河边观察。
宋彩留意到北云既的表情极其严肃,便问:“这些是设咒用的?”
赤练道:“正是,这在人族并不罕见。”
蓝姬抠了块扁平的石子投入水中,打出了几个水漂,道:“这些磨盘底下压着的是许多陶罐,陶罐里封了青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灰,灰里埋了黄符,还写了咒文。”
“陶罐用浸过血的黑泥封口,尸油点火,烧制成一体。里面的黄符也会化成灰,诅咒便融合在了青灰里。青灰不是什么动物的骨灰,而是最常见的草灰,因为诅咒之术需要媒介,以草灰做媒介,只要是长这种草的地方诅咒就能发挥效力。”补充这段话的人不是蓝姬,而是北云既,此刻他的脸上真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
蓝姬见他这样便没再开口,赤练接着道:“封口用的黑泥须得用血浸透,其中需混合受诅咒一方及施诅咒一方的血或同族同脉之人的血。封好口的陶罐用青石板压住,阻抑咒术消散,上头再盖白石磨盘,以吸收大地之力。”
至此,整个诅咒才算完成。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因为几人都想到了同一问题,这条小河下面埋了不知多少陶罐,若是按照这个流程来设咒,起码得有上百半妖族人和施咒方的族人被放干了血。如此不顾一切,凶残狠辣,可就不是什么小仇小恨、私人恩怨能搪塞过去的了。
这时小麒麟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用爪子去刨一块磨盘孔里的圆石,恭乙便发问:“那这些磨盘中央的孔里为什么要塞圆石?既然已经被挖出来了,又为什么不处理掉?”
“这两个问题实则是一个问题,”赤练道,“圆石是另一道诅咒,相当于防御措施,借陶罐中的诅咒之力来保护这道诅咒,针对的自然是企图挪动或损坏它们的人。所以,我们没办法处理掉,必须让施咒之人撤销诅咒才行。”
蓝姬接着道:“之前不是没想过办法,但凡是搬动或炸毁过磨盘的人全都出事了,当场口吐血沫抽搐而死。不仅他自己出事,连同家人、亲戚全都跟着出事。谁还敢动啊,这是殃及九族的诅咒,整个半妖族往上多数几代人,能包含几个九族,等把这些东西毁掉了,半妖族差不多也灭绝了。倒不如暂先不动它,不往这边来便无事。”
宋彩闻言立即招呼小麒麟上来,小麒麟窜上来之后狂甩身上的水,溅得宋彩衣服上全是小水珠。宋彩抖落两下,抱起小麒麟低声叮嘱:“可不能再乱跑乱动了,刚才没把那圆石刨出来吧?”
小麒麟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很乖。
江晏见状揪住小麒麟后颈,从宋彩怀里提走,重又塞给了恭乙。小麒麟不情不愿,恭乙更是无奈,喃喃道:“这好歹也是几千年前的前辈啊……”
江晏道:“一把年纪更该要点脸。”
小麒麟被这话激得恼羞成怒,龇着牙作势要去抓挠江晏,被江晏一连弹了好几个脑瓜崩。
宋彩看着他们这样闹腾,又好笑又没辙,人在矮檐下尚且得低头,枭桀有求于人,江晏又有小孩子脾气,可不就这样了么。
他回到主题,对北云既道:“少城主,坦白地说,这件事最大的嫌疑确实是人族,如果不是人族做的,那做这事的人也是为了将矛头指向人族,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不管。”
北云既轻声应道:“是,宋公子继续说。”
宋彩:“依我看,不如你先回城去问问老城主,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不知情,你便想办法找到那支巫人,查一查他们的底细。如果他们是受人胁迫,找出幕后黑手,再把施咒者带来为半妖族解除这一带的诅咒,也算澄清了人族的不白之冤。”
如果他们就是主谋,或者更不妙,授意于老城主,那北云既该怎么做自然不用旁人指手画脚了。最后这点宋彩没说出来,但众人都心知肚明。
蓝姬也道:“是啊少城主,如果你你你愿意,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北云既道:“多谢公主好意,但路途遥远,奔波辛苦,还是不必了。”
蓝姬忙摆手:“你你你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想监视你,我只是想保护你!”
北云既这是第二次听见她说要保护自己了,面上挂不住,瞥见众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心中更是涌上一股子异常的羞耻,道:“不了,宋公子生死攸关之际我不能离开,先且给家父去一封书信,待得到回信之后再做打算。”
蓝姬“哦”了一声,颇有些失望,却也只好作罢。
回到大泽宫,赤练给几人重新安排了住所,便以需要沐浴更衣为由离开了。天黑以后宫中设了全素宴,赤练带着蓝姬一起招待了几人,算是正式尽了地主之谊。他想得周到,看出了一行人吃不惯白天的那些特色菜,便特意命御厨准备了五谷杂粮和蔬菜烹制的膳食。
其他人还好,宋彩是真饿了,尽管不合口味却还是给自己弄了一大碗菜拌饭,好歹是充了饥。
距离子夜来临还有一段时间,宋彩稍微有些紧张,虽然十分笃信解药是真的,但还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会那么好。赤练来到他旁边同他说话,分走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紧张感倒是被压下去了不少。
白天的赤练穿的是一身素银简装,跟江晏冒充他的扮相是一样的,宋彩因看多了江晏便连带着对赤练也多了几分亲切感。更衣之后他的着装变成了蓝色系,华丽而庄重,反倒多了些只可远观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宋彩笑着道:“你身上香香的,显得我臭臭的。”
赤练也柔和地笑着,只是和北云既的柔和不同,他天生带着混血的魅力,银发一衬托更是美色逼人。“本王特意焚香沐浴过,祈愿宋公子今夜祛毒顺利。”
宋彩表示感谢,偶然想起在他笔下赤练是被江晏斩断了蛟尾而死,蛟尾还被拿去炼成了蛟骨铁鞭,不禁开始后悔——蛟王不坏啊,那种结局未免太冤枉了。
没过多会儿蓝姬也过来了,饭桌上没吃饱,衣兜里揣了些不知道什么做成的零食,趁着远离北云既的时候偷偷掏出来嘎嘣嘎嘣地嚼。
赤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这般爱吃,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得了,人家养得起你么?”
蓝姬用手肘搥了他一下:“王兄勿笑我,你多给我准备些嫁妆不就行了。”
赤练:“那我大泽宫的老少还要不要活了?”
蓝姬秀眉微蹙:“我到底是吃了你多少啊!从我刚满十四岁你就开始给我物色婆家了,这都多少年了,你是有多怕我嫁不出去啊!”
宋彩噗嗤一笑,赤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你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就赖着罢,”赤练看了看凉亭里的那个白色背影,问蓝姬,“你怎么不去找他说话?”
蓝姬悠悠叹气:“他好像在躲着我,我是不是给他太大压力了?”
赤练若有深思:“可以理解,毕竟人族这几年的收成也不景气。”
蓝姬:“喂喂,你有这工夫调侃我还不如去帮我说道说道,不然早晚有一天大泽宫外的万顷良田也会欠收,因为我要开始吃素了!”
赤练作惊惧状:“为兄这就去。”
蓝姬:“……”
赤练真去找北云既了,宋彩已经预想到北云既的反应,果不其然,两人聊了没两句北云既脸上就开始出现了白天那种推脱不下又无法发作的表情。
北云既真可怜,宋彩这么想着,但又觉得蓝姬也挺可爱的,配给北云既似乎确实比配给江晏要合适。
蓝姬抽空又往嘴里丢了两颗脆生生的“油炸果子”,嘟囔道:“奇怪,今晚吃饭的时候你们俩竟然分开坐了,是吵架了吗?”
“啊?”宋彩不解,“我俩?我和谁?”
蓝姬:“江少侠呗,你们不是天天黏在一起的么。”
宋彩登时脸红,支支吾吾道:“没有啊,我们俩有黏在一起……吗?”
蓝姬忙着吃东西,没答话,但满脸写着“你说呢”的表情。
宋彩讪笑:“好朋友嘛,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心虚,极度心虚。不仅因为蓝姬的暗指心虚,更因为蓝姬本该是江晏的二老婆而心虚。
一心虚就觉得尴尬,为了解除尴尬宋彩便主动问道:“说起来,江晏跑哪儿去了?一吃完饭就没看见他了,忒会一个人闲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