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可能。”松月真想起之前江快雪那混不吝的模样,便心生厌恶。哪有人为了藏拙,要这般抹黑自己的。
“定是巫蛊之术,学生这就去查。”松月真告别座师,出了徐府。天色已经黑了,他回到府中,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江府之中。
他手下也不是没有武功高强的人可用,只不过若江快雪当真知道藏拙,那便是顶顶狡猾,他还是亲自去查探一番为好。
快步走到江府后门处,松月真心生疑惑。为何江府下人才这么几个?府中黑黢黢一片,竟然不点灯,有古怪!
松月真飞身上了房顶,小心踩着瓦片,慢慢膳厅,掀开屋顶瓦片朝下张望。
入眼便是江快雪那滚圆的身材,他坐在正下方,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两个菜一个汤。
竟然只有两个菜?奇怪,难道这两个菜是什么难得的珍馐美味不成?再仔细看去,只见那桌上不过是一盘卤猪耳朵,一盘小青菜,汤也是寻常的萝卜排骨汤。
江快雪吃得倒是很欢实,而且食不言寝不语,动作十分文雅。
用了晚饭,下人将盘子收下去,江快雪独自进了书房。松月真正想跟过去,就听见底下人正在说话。
“少爷吃的越来越少了,眼看着清减了许多,老夫人看见,还不心疼煞了!阿福,你成天跟着少爷,知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个……我看大人这几天心情都还不错,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哦,对了!前几天我跟江大人家的常随聊天,听他说,咱们大人在朝会上被那个什么什么御史参了一本!”
“真是岂有此理!是哪位御史?”
“名字我没记住,只记得姓松。”
房顶上的松月真:……
他无语半晌,轻手轻脚走到江快雪的书房,正要掀开瓦片窥探,便听见小厮敲门禀报:“大人,方大人来了!”
江快雪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
松月真暗道:昏昏暗室,赵党会面,不妨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方通快步进了江家书房,疑惑道:“寒之兄,你这府内怎么黑黢黢的,也不多点几盏灯呢?”
“省些灯油。”江快雪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这……那你这书房为何也黑黢黢的,不怕伤眼睛么?”
“点了一盏灯便够了。”
“罢了罢了,我不说你了。裕民兄在贝园做东搭戏台子,同去听戏吧,晚了赶不上好位置。”方通说着,就要去拉江快雪。
江快雪却是连忙避开:“不了,都这么晚了,我就不去了。”
“哪里晚了?不过酉时而已。”方通觑了他一眼,揶揄道:“怎么?怕又遇上那松月真,被他参一本?”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不过是不想出门罢了。再过一个时辰我便要歇息了。方兄,我看你也别去了,成天听戏,有什么趣味,不如与我一道秉烛夜读,如何?”
他拿起案几上的书:“你看这里:恋恋绨袍。这恋恋二字究竟该作何解释,我就不是很明白……”
那一刻,方通和房顶上的松月真的思路不谋而合了:秉烛夜读?他居然是认真的!
第24章 穿成胖子(三)
方通登时脸都绿了,摆手道:“寒之!寒之!饶了我罢!你不爱听戏,那便算了!算了!我这就走!”
说着连连后退,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跌撞撞跑了,浑似身后有群狼追逐。
松月真在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摇头,堂堂朝廷要员,行事却有失端方稳重,殊为不妥。
他却不想想,堂堂朝廷要员,大晚上的不睡觉蹲在独身男性的房顶上偷窥,难道就是端方稳重了?
他再看向江快雪,这位倒是足够端方稳重,只见他无奈地一笑,在案牍前坐下,提笔练字。不时端起枸杞茶喝一口,一个时辰间,江快雪起身四次,松月真见他在室内溜达转悠,还以为他是要找什么东西,哪知道他只是走了走,敲了敲腿,便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到了戌时,江快雪上床躺下,整个夜晚如此平静,竟让松月真有些恍惚:难道我在房顶上蹲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看他练字的吗?江快雪今年究竟多大岁数?当真只有二十四?不是九十四?
没有看到任何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松月真决定明天继续来盯梢。
有的人表面上看上去光风霁月,其实在单身男性的房顶上一偷窥就是一个时辰,江快雪对这些都是一无所知的。第二天早上他退了朝,便被皇帝叫进内廷,太医院已挑选出几名聪明机灵的太医跟他学习医术,江快雪便调整了工作时间,上午在太医院教习,下午再去六科廊办公。
松月真盯了他几天,却是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江快雪的作息就像个老年人,每天准时吃饭,吃完了饭在院子里散散步,接着看书练字,到了戌时上床休息,居然连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他吃的也不甚好,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也不知吃这些粗茶淡饭,他是怎么长成一个胖子的。
只不过他偶尔练字时会走神,然后唏嘘些“老头子……”之类的怪话。有一次晚膳有条鱼,他对着鱼居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边抹眼泪边念叨“他喜欢吃鱼,我都没给他做过几次……”。
疑惑不解的不只是松月真,江叔也一肚子疑惑不安,忍不住偷偷跟江快雪说:“少爷,已经过去的事,您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
江快雪登时惴惴不安:“啊……你看出来了?”
江叔叹气:“唉,您成天精神恍惚,茶饭不思的,谁能看不出来呢。那松大人也真是可恶,不过人无完人,咱们使劲盯着他,不怕抓不着他的痛脚!”
江快雪默默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被人看出来他压根不是原主了。
房顶上的松月真:……
江快雪解释道:“松大人是监察御史,他指摘我的错漏之处,是职责所在,我并没有对此事耿耿于怀。”
江叔显然不信,只当他嘴硬。蹲在房顶上的松月真却是哑然了,如此通情达理,这居然是江快雪会说的话?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江快雪吗?!
这个人,之前难道都在故意藏拙?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座师询问起江快雪时,松月真思索片刻,认真道:“老师,那江寒之所说的梦中习医之事,恐怕并非无稽之谈。”
他现在真的有点信了!夜间做梦学习医术算什么,江快雪整个人都能在一夜之间改变,不是吗?!
徐阁老沉吟,慢慢道:“江寒之这个人,怪。你继续盯着他,且看他还有什么动作。”
松月真听命而去。很快,不用他试探,江快雪就自己做出了一件名动京城的大事来!
之前边境拒胡不力,赵阁老在朝会上再度弹劾了燕云洲都指挥使邝思清带兵不力,邝思清虽不是徐阁老的人,但徐阁老已习惯与赵阁老在政事上角力,便为邝思清开脱,这事便暂时压下。
就在昨天,赵阁老搜集到邝思清贿赂司礼监冯盼的证据,再度命人弹劾邝思清,恳请皇帝下旨召邝思清回京并交由三法司彻查,哪知道江快雪居然封驳了章奏,认为眼下将邝思清召回京城有失妥当。
这么一出罗生门,简直看得徐阁老都迷惑了,难道江快雪是他安插在赵阁老身边的奸细?
天可怜见,他还做过这种事,他怎么不记得了?
江快雪这么做,并没有任何人授意,和徐党更没有关系。赵阁老气得够呛,他是知道的,所以一散了衙,他就立刻跪到了赵府门前。
他是跪给赵阁老看的,也是跪给旁人看的。
他必须跪,原因有三。他身为赵党,却封驳了赵党的章奏,旁人看来定要以为他们赵党内讧,所以他必须跪,这是其一;上疏请皇帝彻查邝思清是赵阁老的授意,他封驳章奏,就是打了老师的脸,这是其二;赵阁老气坏了,若他不赶紧把人哄好,只怕这辈子都要与座师交恶,他本人无所谓,但还有一家老小要看顾,不能与人结仇交恶,这是其三。
当然,跪是跪了,可赵阁老也没那么快原谅他。他一直跪到漏夜,赵阁老才让人叫他进去。
江快雪一双腿都已经跪到毫无知觉,赵府的下人不得不搀着他,没搀住,江快雪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下人连连告罪,又叫了一个人来,两个人一起发力,勉强把江快雪搀进门里。
赵阁老原本还想再训斥他两句,见他这么一副快要残废的模样,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只沉着一张脸,叫人给他揉腿上药。
江快雪虽然肉多,但两个膝盖跪在地上没动过,已青紫起来,下肢更是痛得麻木,下人将他裤腿儿卷起来,只看见两个腿肚子上涨出青紫的筋。
见他这样,赵阁老心中的怒火又消了几分,叫人打热水来给他擦洗活血。江快雪摆手道不必了,放下裤腿,向赵阁老告罪:“恕学生不能给老师行礼了。”
赵阁老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倒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于我有提携教导之恩,学生怎敢忘记。今日封驳章奏之事,还请老师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