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巧的是,这位松大人,名字也叫做松月真。
“想不到居然跟我家老头子同名同姓?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这个胖子不是也叫做江快雪么。”对于同名同姓一事,江快雪很快就释然了。
没多久便到了朝会时分,众官员上了御殿,各寻位子站定。江快雪自忖他的职级与方通差不多,便站在方通身侧,那位监察御史松大人,便站在他的右前方。
他的老师赵阁老与另外五位尚书,并大理寺卿、通政使,左右都御史等九卿站在最前方。
江快雪随着众人一起向皇帝行礼,偷偷打量了一番圣人的模样。他原以为这位皇帝陛下是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一般,故意假托借口不愿上朝理政,这一看才知道,这位圣人容貌憔悴,精神颓唐,病体沉疴,以他跟顾大夫学习中医多年的经验来看,竟是已经到了回天乏术之时,余寿不超三个月,若由他调理,或可再拖个一两年,但他已经是灯枯油尽,不可能再死灰复燃了。
江快雪忽然想到赵阁老昨天说过的“眼下京中局势紧张”!这局势紧张,难道与圣人的健康状况有关?是了,看这位皇帝陛下,年纪尚轻,膝下纵有子嗣,只怕年岁也不大,他若驾鹤西去,幼帝能担得起这沉甸甸的江山社稷吗?
江快雪正在思索时,朝中各部已将要事呈上。陛下抱恙已久,朝中大小事务一应由内阁商议,票拟后由司礼监交由皇帝御笔朱批。今日朝会所议之事,多半是内阁无法达成一致,或是重大之事。
今日兵部尚书便就边疆胡人来犯之事奏请皇帝。
近年常有胡人来犯,这些胡人非常可恶,三不五时便要滋扰边疆,杀了人抢了物资便跑,边疆守军追打,又恐中计不敢深入,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胡人之事一日不解决,边疆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
前阵子胡人再犯燕云州,边境卫所却反应迟钝,出兵拖沓,以至于燕云州边境损失惨重。
“依下官之见,此乃镇守燕云州的都指挥使邝思清指挥不力,应对失察,恳请陛下追究其责。”赵阁老出列奏请,不时咳嗽两声。
“陛下,邝思清带兵多年,经验丰富,此事或另有隐情,理应由督察院派人前去燕云州彻查清楚,若是贸然处置邝思清,恐怕军中非议。”另一人出列,看他与赵阁老针锋相对的模样,应当就是松月真的座师徐阁老。
江快雪再看皇帝陛下,这位陛下看面相便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人,他果然一时间无法决断,有些犹豫。朝中各部大臣便宛如神仙打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参奏起来。
眼看几位阁老们争执不休,皇帝只得道:“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各位爱卿可有其他事要奏报?”
这时,监察御史松月真出列,他声音清朗,谈吐从容,不慌不忙道:“臣有本奏。
昨日兵部给事中江快雪大人卯时三刻于闹市中狂奔急趋,有失仪范,请陛下明察。”
他话音一落,朝中大小官员戏谑的眼光便不由得集中在江快雪身上。皇帝身体前倾,也似颇有兴趣,问道:“江爱卿何在?”
第23章 穿成胖子(二)
江快雪出列行礼:“臣在。”
“松爱卿所奏之事,是否属实?”
江快雪提气朗声道:“陛下,松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下官于闹市中急趋之事不假,只不过此事令有隐情。下官选择双腿步行,实为下官体胖,疼惜轿夫马匹劳累,不忍乘轿骑马。”
江快雪体胖,众人有目共睹,一时间大小官员们都不禁忍俊。皇帝也笑了,说:“江爱卿倒是体恤百姓,只是你于闹市中急趋,到底于朝廷命官的形象有损,便罚俸一月,你自当静心思过,不可再犯。”
一件事便这么轻轻揭过,赵阁老松了一口气,罚俸而已,这算什么惩罚?
然而江快雪却是呆了,他宁愿被贬谪,也不想被罚俸啊!
很快朝会便散了,众官员各自取用朝食,江快雪也取出杂粮馍馍,哪知道里头还夹着豆沙花生馅,不知是厨房自作聪明,还是管家江叔授意。无论是哪种,都是他这个当家人不想看到的。
江快雪皱着眉头吃了,赵阁老站在廊下,给了他一个眼神。江快雪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宫门,费力地挤上了赵阁老的马车。
“你今日应对倒颇有几分机灵,往后行事需得小心谨慎,勿要再让监察御史抓到你的把柄。”赵阁老说着,咳嗽两声。
江快雪关切道:“老师昨日气色尚可,可是夜间感染了风寒?学生略通歧黄之术,这便为老师看看如何?”
“你还通晓歧黄之术?”赵阁老有些奇了,伸出手由江快雪诊脉。
江快雪把过脉,赵阁老的病除了风寒,恐怕也有连日来劳累忧心之故。他摸清了大致情况,便替赵阁老遮起袖子:“学生散了衙便把药给老师送去。”
赵阁老嗯了一声。
“对了,学生今日看圣人的面貌……”
赵阁老立刻瞪来,轻声斥责:“竖子怎敢窥探圣体。”
皇帝的身体状况,别说文武百官,就是后宫嫔妃也不能打听妄议,江快雪自知逾矩了,只得压低声音道:“只怕……不日便将有呕血之症。”
赵阁老又瞪他一眼,挥手道:“天家的事,你我不可妄议,你放心,为师一切自有安排。下去吧,挤得为师胸闷!”
江快雪被他嫌弃体胖,只能怏怏挤下了马车。
赵阁老的马车走远了,江快雪琢磨一下,方才他只是单纯的关心圣人龙体,听赵阁老的意思,倒是以为他担心陛下升天之后的事,才说一切他自有安排。
江快雪休息了片刻,便去官署继续练字,他掐准了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便起身走动走动,修身养性的老年人的一天就这样过去。散了衙,江快雪出了宫,让阿福带着到了药房。
他报了几味药材,又让人先取出来给他看看,若是些碎的陈的,都拣出来不要,药房的掌柜见他是个懂行的,便不敢糊弄,尽拣了些好药材,称好包上。
江快雪带着阿福,找到赵阁老府上,听闻赵阁老正在用饭,便只请下人将药带进去便走了。
回到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肚子虽饿极了,却不急着吃饭,反而先把管家叫来,询问他早上那杂粮馍馍的事。
他要吃的是杂粮馍馍,里头还包着豆沙馅是怎么回事?身为一家之主,他不能允许底下人自作主张,就算这自作主张是为了他好。
当然,江叔既然是跟着他多年的老管家,他自然不能跟训阿福似的训江叔,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不喜甜食,杂粮馍馍只管拿杂粮和面蒸了就好,往后不必再额外添些馅子。”
他特意把江叔叫来说这事,虽然口吻不重,但江叔也都明白了,诺诺应下。江快雪这才叫人摆晚膳。
晚膳倒是依照他的吩咐来的,江快雪吃了个六分饱,放下筷子,进书房继续看书练字。
话分两头,赵阁老用了晚饭,听下人来禀报,他那学生江快雪还当真送了药来。赵阁老对这个学生其实并不甚看重,谁会喜欢一个出入戏院茶楼还爱调戏男人的学生呢。不过这学生家里有钱,出手又阔绰,他难免要照料一二。
没想到这学生还通晓歧黄之术,一散了衙便巴巴地送了药来,这份心倒是好的,人心都是肉做的,他这般嘘寒问暖的,赵阁老对他的印象便好了几分。
只是也不知江快雪的医术到底如何,他不敢随便用药,将那药包放在一边便忘了。
他吃了医馆大夫开的药,病也不见好,只是一直咳嗽着。过了两日,陛下在御花园召见他们一班内阁重臣,因时不时咳嗽,赵阁老只得坐远了些,以免冲撞了圣人。
陛下今日气色看着还不错,坐在太阳底下,膝边牵着个孩子,正是年方八岁的太子殿下。陛下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也不知陛下一旦殁了,这小小的孩童能不能担起这巍巍朝纲,累累社稷?
唉,若是再多给些时日就好了。再多些时日,他便能布置妥当,届时幼帝登基,这朝中话事的,即使不姓赵,也绝不会姓徐。
徐阁老也是同样想法。
几位内阁学士看着病弱的皇帝,无不是忧心朝纲将乱,外敌恐怕将趁虚而入,未来究竟如何,实在不容乐观。
内阁学士们心中这样想,面上却都不显山不露水,只拣些好话说与皇帝听了。皇帝看几位重臣们考校太子功课,笑呵呵的,看太子从容应答,十分满意,待要赏赐,一张嘴,却是呕出血来。
御花园内登时慌作一团,司礼监一叠声地叫太医,众内阁学士们也是慌了神,小太子站在一旁,唬得两眼含泪,又不敢哭,只偷偷抹眼泪,十分无助。
唯有赵阁老站在一边,被雷劈了似的呆住了。
这……他究竟该说自己的学生乌鸦嘴,还是说他料事如神呢?!
赵阁老回了家,还是惊魂未定的,既是被陛下吐血吓着了,也是被江快雪的料事如神惊着了。他呆坐了老半天,直到管家来问要不要传膳,才忽然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