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北明显被他这个反应噎住了,对他简直无话可说,默默侧过头看着另一边的游邈,游邈忙把话题拉回正轨:“是了,它既然还在唱这首歌,内心肯定还是放不下。”
“所以我们只要问问它这一点就行了。”虞秋北刚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苏榕还想说再讨论一会儿不要妄下结论比较好,结果虞秋北直接就对着发狂的泥人质问起来。
“你还爱你妈妈,不是吗?”
苏榕恨不得把虞秋北的嘴巴捂住,他这高傲的口气听着就像在讨打。
然而这句话可能戳到了泥人的痛点,它不仅没有愤怒,反而一下就泄了气,傻傻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虞秋北仿佛早就料到它的反应,不紧不慢地继续发问:“你爸爸呢,你爸爸去哪儿了?”
泥人垂头丧气地答道:“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能回来看瑶瑶了……”
一般这么说通常就是死了。
虞秋北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反而回头叫苏榕过来。
苏榕疑惑地上前一步,虞秋北小声地交代:“你来和它说,先让它相信它妈妈是爱它的。”
苏榕震惊地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既不是搞传销的也不会哄孩子,怎么虞秋北就把此重任交给他了呢!
“我……”苏榕还想再挣扎一下,虞秋北直接给了他一个不容置喙的眼神。
苏榕赶鸭子上架,只好试着对泥人说:“瑶瑶你可能误会妈妈了……”
骷髅旁那个扁扁的皮球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急中生智地瞎编道:“妈妈在最后一刻都带着皮球要陪瑶瑶玩,怎么会不爱你?”
“是吗……”泥人竟然被他歪打正着糊弄住了,迟疑片刻后说,“那为什么大车车来了,妈妈要抓着我不让我跑?”
它之前一直不想说的话、一直想要绕过去的话题,这一次终于完整地说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想让我死呢?”
苏榕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他要怎么圆?还好这两人的尸体是摆在一块儿的,应该可以排除母亲故意让车子把孩子撞死这种事,既然母女俩还有孩子她爸都死了,他就只能这么编了:“妈妈是想带着瑶瑶找爸爸的,妈妈是爱你的。”
然而泥人反问道:“但是我好痛好闷好难受,这样也是爱吗,这是爱吗?”
它的话里声声泣血,一字一句敲在苏榕心上。
不是。苏榕在心里确定地想,这样不是爱。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利用孩子对母亲的信任将孩子残忍杀害这种行为就是错误的,他实在做不到骗眼前这个巨人一般的小孩说她的妈妈爱她。
“不是爱。你的妈妈确实不爱你。我不应该骗你。”苏榕心一横,就这样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虞秋北万年不变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抹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不过就嘴炮是永恒的真理!
第27章
苏榕都做好了泥人暴怒把他们全部砸死的准备,并且有一丝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耿直。
然而这个泥人并没有如预料那般生气。
它只是平静而困惑地询问道:“哥哥你刚刚不是还说,天下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刚刚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苏榕语气诚恳,“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泥人一动不动,苏榕的话仿佛一个按钮,给它的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苏榕还在继续:“你妈妈对你做的事情绝对称不上是爱。理解这个对你来说可能太复杂了,但你只需要知道,妈妈不爱你,并不是你的错。”
当苏榕说出后一句话时,虞秋北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
苏榕每说一个字,面前这个巨大的泥人竟就缩小一分。这个缩小过程和之前被白醋淋到时还不太一样,白醋泼上去是酸性溶剂由外向内的侵蚀,而现在则是它自己从内心开始由内而外地分崩离析。
它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妈妈真的不爱我……”
刚才它也说过“妈妈不爱我”,但那更像是小孩在赌气,而现在它的口吻才是真的释然。
它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无数个不得安生的漫漫长夜里,一直困扰着它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苏榕没有想到他擅作主张的一句话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它庞大的躯体不断坍陷,最后又变回了最开始的那个小泥人。
小泥人开始对着他们倾诉,从它的视角讲述原来发生的事情:“那天,妈妈打扮地很漂亮,说要带我到爸爸工作的工地上去玩。”
“我们在土堆上一直玩到了晚上。天黑了,我也玩累了,但妈妈还是拉着我,说要再玩一会儿。”
“爸爸走了以后,妈妈就变了,变得很可怕……”
它的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但苏榕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爸爸工作的工地”以及“爸爸走了”放在一起,很容易联想到它的爸爸是在工作中因工程事故去世的。
丈夫意外去世,留下来的母亲精神失常,于是带上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起自杀,苏榕猜测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辆很大很大的车开过来,我告诉妈妈快跑,但她却把我紧紧抱住了。”
“好多土砸下来,好多好多,我好疼,周围好黑……”
看着眼前的小泥人陷入痛苦回忆,苏榕不得不打断它的叙述,安慰道:“都过去了,没事了,不要怕。”
小泥人呢喃重复道:“是啊,都过去了……”
故事讲完了,它最后一丝执念也跟着一并消失了,眨眼间它水泥浇灌的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般扁了下去,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个身体半透明的小女孩,穿着干净的衣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女孩安静地看着他们,黑亮黑亮的眼珠里没有怨和恨,有的只是属于孩童的单纯和天真。
“哥哥,我感觉我迷迷糊糊睡了好久,突然有一个声音问我,你不恨你妈妈吗,它说我应该恨我妈妈。”
苏榕眉心一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我发现,我不恨妈妈。就算妈妈不爱我,我也爱她。”
小女孩对着他们释怀地笑了。那一刻在幽暗的走廊里,她就像一个浑身泛着光芒的天使,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被风吹起,仿佛要飞去不知名的远方。
“哥哥姐姐,对不起,我也不想伤害你们……”
“我要走了,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
她透明的身体逐渐穿过天花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当她消失不见的那一刻,墙里那两具紧紧依偎的骷髅也跟着化成了灰。
他们眼前闪了闪,被泥人破环过的走廊忽然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天花板上的长灯重新亮起,即使是夜晚也明晃晃的像白天一样。
“结、结束了吗?”王帆怀里抱着菜刀,从旁边的一间宿舍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询问。
苏榕还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结束了,宣蔚然突然指着窗旁那面墙说:“你们看这儿!”
那面墙上被他们砸出来的窟窿还在,但里面原来是骷髅的地方现在却摆着一把钥匙。
苏榕马上想到:“是楼下的铜锁!”
王帆跳了出来,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太好了!我们快走吧!”
郁锦有些不太乐意地说:“既然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以后还是在这儿休息吧,这里有床可以睡呢!”
其他人也是这么觉得的。王帆奇怪地嘟囔:“你们睡这种地方不觉得瘆得慌吗?”
游邈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习惯就好,你会习惯的。”
“可是明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呀……”苏榕疑惑地问,“为什么瑶瑶和她妈妈在工地被卸土车卸下的泥土压埋窒息死亡,最后尸体却出现在了盖起来的宿舍楼里?”
有人附和说:“是啊不应该报警吗?”
“应该是她们的尸体被发现后为了不暴露工地出现了事故,工地的领导选择把这件事瞒下来吧。”虞秋北分析道,“把尸体藏进要盖的楼里,是容易而方便的做法。”
苏榕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这可是两个人啊!两个人失踪怎么都会引来警方调查吧?”
“你忘了吗,那个年代没有监控,就算警察想调查也无从查起。”
“她爸爸应该也是在工地死的,所以她妈妈才会选择带她来这个工地自杀报复。接连出了两起事故,领导一定会被免职追究责任,所以他们才会把这件事瞒下来而不是报警。”
虞秋北把这些人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苏榕理智上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他内心实在无法接受有人会为了害怕担责任就做出把尸体埋进楼里这种比杀人还可怕的事。
虞秋北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很难理解吗,这就是人性。”
苏榕古怪地盯着他,似是在奇怪他怎么能说出这种冷漠的话。虞秋北也觉不妥,马上收起笑容补了一句:“……的阴暗面。”
“好吧。”苏榕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在心里决定出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事曝光,让这群领导吃牢饭……不对,他怎么忘了呢,这是书里的世界,不是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