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陆吒在别的朝代被皇帝威胁了,可能就屈服了,但这个时代嘛,陆吒心中还真是一点都不怕,“陛下厚爱,微臣愿辞官归乡,奉养双亲。”
小皇帝瞪大了双眼,细细一想,这也不是没可能,他想到这个时代的一些臣子,想着法儿的同皇帝作对,如果皇帝真的将对方赶走了或者将对方打一顿棒子,人家重新回到了乡里,却是十足的风光。
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士人称赞不绝于耳。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真真无可奈何的时候,就见眼前的青年忽然唇边绽开了一抹笑意,青年的嘴唇可能因为太忙碌没空闲喝水有些干了,甚至有些开裂,但却更令他忽然密密麻麻地心疼开了。
陆吒唇边晕笑,但这笑意很快就消散了,像是午夜悄悄盛开的花,因为盛开短暂,更是十足的惹人心动。
“臣说过,人会变的。今日陛下瞧着臣喜欢,臣欣然接受了,等到明日陛下瞧着臣不喜了,臣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允闳嗓子干涩,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过,朕竟这般让陆卿没有安全感吗?朕这样不值得相信?
但想一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以及诸位阁臣对他的评价,小皇帝自己也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以,臣没有过多的选择。”陆吒眼眸深沉地落在小皇帝身上,语气却很淡很淡:“臣一直在陛下身边,陛下有许多时间让臣相信,陛下的感情是真的,不是玩笑,或许到了那时,臣也有足够的信心同陛下一起面对风雨,而不是时刻担心会被陛下推出去,独自承受一切了。”
“朕不会的。”赵允闳忽然道。
陆吒只笑了笑,“臣是翰林学士出身,陛下可知,翰林是要修史的。”
史书里同皇帝有暧昧的男人,可没有几人有好下场。他好歹也是堂堂状元郎,前程无比光明,除非皇帝的意志足够坚决,人也足够令他心动,否则他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见赵允闳沉默下来,陆吒也就不再继续说话了,给小皇帝表现的机会就来了,如果小皇帝不答应选秀,他不需要多做其他,这个世界的任务也能完成了。
当然,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下去。
陆吒想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心情颇好的抿了口茶水,茶叶在水中缱绻的舒展开来,泛着动人地颜色。
等到小皇帝用完了膳,陆吒也不管小皇帝的心情有没有调整好,便同小皇帝一起研究起这次赈灾事宜。
其实陆吒心中有许多想法,也顾不上休息,便同小皇帝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了。
虽然,这次灾情因为朝廷干预,死伤并不多,也因此并没有发生灾后瘟疫,但即使如此,朝廷的任务却仍不轻松。
洪涝损毁了田地,损毁了大量的粮食,损毁了无数房屋,还有许多幸存的人口……这些都在等着朝廷的抚恤。
“……陛下,朝廷的抚恤是一方面,但臣这里有一个想法,陛下可听过以工代赈?”
陆吒将以工代赈的想法说了,现在因为田地被损毁,空闲了许多的青壮劳动力,其实这些劳动力闲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可能产生种种摩擦纠纷。
还不如朝廷提供一日三餐,并发放适当口粮,由这些青壮做一些诸如清理淤泥、建设河堤、街道,或者建设房屋等等力所能及的事情。
陆吒又提了几个想法,小皇帝虽然对朝政不感兴趣,但脑子却聪明的很,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玄机,抿着嘴略带羞涩的道:“朕一直都觉得,卿才华最是出众。”
小皇帝出宫虽然显得任性,但却方便了陆吒,陆吒只要有想法了,觉得于赈灾有益的,便先请示小皇帝,但凡他有所请示,小皇帝没有不允的,只是陆吒谨慎惯了,每次请示完小皇帝,照例会奏报一封交给内阁。
如今,小皇帝所在宁波并不是秘密了,朝廷在三番五次派人来催,小皇帝都无动于衷的情况下,也只得调兵士过来负责保护小皇帝的安危。
基本上,陆吒去哪里,小皇帝也就跟着去哪里,陆吒做什么小皇帝也学着做什么。有许多次,陆吒坐在地上,就发现没一会儿小皇帝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了。
两人的衣袍上都沾了泥土,单单看着就有些狼狈。
等到陆吒终于忙完赈灾的事情,已经眼看着就入秋了,陆吒便也准备回返京城,他垂下眸子,想必京城那边也等的急了。
他离开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出去,等到陆吒和小皇帝出了府衙,就有许多民众自发地围了上来,因为有禁军守护,民众并不能靠近他们,但还是有老者出面,送了万民伞前来。
陆吒前后作揖,等到终于上了马车,陆吒看向非要和他同乘一车的小皇帝,意外发现小皇帝也是感动极了的模样。
赵允闳心中是有些感叹的,老百姓就是这样朴实,谁对他们好,他们都记在心里了。
他也想要做个好皇帝,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对做一个好皇帝实在没有信心。
马车摇摇晃晃着,花费了许多时日,总算是到了京城。
京城里百官如何且不说,小皇帝回京之后,便被内阁几位阁臣又是撞柱子又是抹眼泪教训一番,直到小皇帝无奈地屈服了,“几位师傅莫要哭了,朕以后再不如此了。”
“还请陛□□谅老臣一番苦心,老臣老了,实在经不住陛下这样折腾。”
张松苦着脸说,其他几位阁臣也相继沉重道:“若陛下日后还如此行事,请陛下准许臣等乞骸骨。”
刘番和李德年这时候尽量缩小存在感,就怕阁臣们忽然要了他们的小命了,单单是蛊惑皇帝,就足够阁臣们将他们两个当成小人来针对。
清流们和宦官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两人正胆战心惊着呢,就听见小皇帝幽幽地开口了,“诸位师傅总说我父皇在时如何如何,要朕说,若是父皇还在,知道朕母后在他处遇险,父皇定然也会私自离宫的。”
谢禹言在几位阁臣中算是性情最柔和的了,但此刻心中却颇为不解:“陛下怎可如此类比?”
陆吒就站在小皇帝身后,从几位阁臣到了便一句话不说,当做自己不存在一般。他在翰林院修史,对先帝也知道一些。小皇帝虽然常常胡闹,但他有句话却没有说错,若果真是张太后遇到困境,以先帝对张太后的情谊,怕是不要皇位也要去相救发妻的。
这嬴姓赵氏虽然做了皇位,但出现的一些皇帝除了子嗣艰难外,还总是有一些奇怪的坚持。
比如几位阁臣最最敬仰的先帝,先帝尽心国事,可以说是很英明的帝王了,但却从不纳后妃,后宫之中只有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张太后一人。这个时代哪个有钱人家有条件的不三妻四妾?偏偏先帝确实一夫一妻制的忠实实行者。
以陆吒的阅历,自然理解先帝的行为,但这在其他朝臣那里就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了。
谢禹言说完,陆吒便见小皇帝偷偷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存着些小得意,看着有些狡黠道:“好叫几位师傅知道,朕待陆卿,就同父皇待母后一般。”
几位阁臣如同被人锁住了喉咙,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有熏着花香的暖风拂过,才回过神来般,又开始劝谏皇帝了。
但这一次,小皇帝却出乎意料的坚持。
等到几位阁臣踉跄着脚步走了,小皇帝忽然侧过头问:“陆卿,朕方才……瞧着可还圣明?”
陆吒也侧过头,回望过去的眸子如同染过的墨,瞧着分外深邃惑人,声音如同被微风含在嘴里的花瓣一样,轻轻道:“陛下圣明。”
唉,陛下怕是对‘圣明’二字有什么误解吧?
赵允闳却不知道陆吒这话只是一个臣子对皇帝的恭维,他眼里盈满了单纯的喜悦,舌尖舔了舔砸吧了一下嘴里的滋味,像是舌尖上含了桃花瓣一样,有些微微的甜呢。
陆吒陪着小皇帝聊了一会儿,刚刚出去,便被几位阁臣叫到了内阁。
陆吒对内阁也算是熟悉了,先是同几位阁臣问了好,几位阁臣要说的无非是小皇帝方才说的事情,陆吒对此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无论几位阁臣说什么,他都答应下来,等到他离开内阁的时候,张松等人对他的态度已经很好了。
“陆大人状元郎出身,德行人品俱是出挑的,可惜陛下却……”王震叹惋了一声,转而问道:“诸公,这次还是冷眼旁观?”
“不然呢?不冷眼旁观还能如何?真将堂堂状元无故贬谪,就是你我等人,也难敌清流非议,”张松苦笑了一下,道:“老夫年纪大了,还想带着这个好名声将来去地下侍奉先帝,何况,就算诸公真的出手了,也未必能够如愿。”
先不说清流,就小皇帝那性子,他们真将陆大人外放了,小皇帝定然是要闹的,去朝廷闹,去内阁闹,去六部闹……要是闹不管用的话,说不准小皇帝就再次离宫出走去寻陆大人了!
其他几人也明白此中关节,当即也是苦笑道:“这次赈灾的事情诸位也看见了,陆大人确实人才,只是小皇帝,唉,接下来怕是有的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