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带着兵器摩擦碰撞的清脆声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清和感到额头一阵温热,应是白行简将手掌贴在上面了。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舒服些?”声音暗哑柔和,他却有种毒蛇缠身之感。
萧清和不躲也不闪,就这么任由他抚着额头,也不回话,面无表情,双目呆滞。
白行简轻叹了一口气,手垂了下去,也不再同他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和方才应该是同一人,猜想该是汤药送过来了。
“放着吧。”白行简声音了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碗沿落到案桌上的闷响,紧接着是吹气的声音。
而后一股热气靠近了自己的双唇,“乖,张嘴喝药。”
阶下囚也有治病的资格吗?萧清和想了想,顺从地张开了嘴。
药汁顺着喉头流了下去,苦得唇舌发麻,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现在不想喝甜粥了,更不惧苦药。
白行简顺利的喂完了一整碗汤药,又用手背将他唇边残留的药汁擦干净,道:“你这么乖,我突然有些不习惯了,清和,你说句话可好?”
说着说着他自己反而先笑了,道:“先前在怀耒城的时候,你记得你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白行简拙劣地模仿着那时的萧清和暴跳如雷的模样,可惜眼前的人根本看不到他。
萧清和感到脑门一重,额头相抵,呼吸相闻,无端生出些许旖旎之感,得不到任何回应,白行简自顾自地就当说给自己听:“清和,你那时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现在倒像是一只被斩断了利爪的狮子。
那他变成现在这样又是谁的错呢?
第47章 告别
萧清和还是不回话,白行简也慢慢泄了气,道:“我牵你出去走走,满肚子药汁,晚上该吃不下汤圆了。”
汤圆?
萧清和一怔,沙哑道:“今天什么日子?”
白行简这些天来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捏一下他鼻尖,亲昵地道:“笨蛋,是正月十五啊,吃元宵的日子!”
萧清和双耳“嗡”第一声,心跳骤然加速,五指收拢握紧了拳头,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扎进了皮肉里,慢慢渗出鲜血。
胸口那个位置已经疼到麻木,疼痛的感觉一再提醒着他:今日是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宜动土,宜嫁娶,万事皆宜。
“你在做什么?!”白行简发现了他的动作,连忙将他的手指展开,取来器具,一一替他将指甲修剪平整。
“是他成亲的日子……”这是萧清和开口说的第二句话。
白行简动作一顿,继而弯腰轻轻将他抱在怀里,“清和,不要他了,好不好?”
萧清和并未说话,表情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到了晚间,他闻到了丝丝甜腻的气息,唇边传来温热,“清和,张嘴,吃元宵了。”
他启唇吞下一个圆滑的元宵,方至喉头,一阵恶心,他偏头吐了出来,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天昏地暗,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了,这才精疲力竭地靠在床头喘气,虚弱得随时就要消散一般。
白行简面色阴沉,咬着牙看了一会儿他这副绝望透顶,要死不活的样子,怒火中烧,不耐道:“萧清和!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萧清和只觉得很累,合上了双眼想歇着,耳边又聒噪得厉害,复又张开了。
白行简有种一拳挥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无力又挫败。
这一晚上他都没合眼,眼前尽是大红喜服,凤冠霞帔,流着红泪的喜腊,那人,要同别人拜堂了,他仿佛听见了千里之外传来一声悠远:“一拜天地!”
一刹那心痛如绞,他浑身战栗,咬住了双唇,模糊间似乎看到了白行简端坐在榻前的样子。
白行简当真就守着他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将将亮时,萧清和方才有了睡意,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白行简离开时萧瑟的背影。
没睡多久,耳畔泄入两道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又幽幽转醒。
“留着他自有我的道理。”是白行简的声音。
“主上!一个废物还能有什么作用!望主上三思!”
废物?说的该是他。
这是南斛军师的声音,白行简先前与他争执时听到过。
“我意已决,勿再多言!”白行简威严的声音。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白行简威严的样子,必定也是很能镇人的。
那晚之后,萧清和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影子,白行简逼他喝药时,他准确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清和!你是不是看得见了?!”言语间的惊喜显而易见。
萧清和不愿同他说话。
白行简连忙找来了那废话大夫,急道:“如何?”
“恭喜公子!”跛脚大夫也有些高兴,道:“从脉相上看,心中郁结颇深,许是刺激所致,倒是个好兆头,老夫再开几贴药加以辅佐,再过些日子,公子便可复明了!”
“当真?!”萧清和并无喜悦之感,反倒是白行简很高兴,问他:“清和听到了吗?!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这天夜里,萧清和方才入睡,白行简又被军师叫走了。
萧清和迷糊简感到身子一轻,腾空而起,模模糊糊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你……”他才一开口,后颈一痛,便失去了五感。
恢复意识时,萧清和感觉手腕极痛,双脚有悬空之感,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
睁开眼来,他模糊的看到脚下云雾缭绕,竟是万丈深渊!他艰难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绳索捆着绑在峭壁上一棵不粗的树上!
一挣动,那棵树就发出“吱呀”的声音,他登时不动了,这才堪堪稳住。
“醒了?”是那军师的声音。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萧清和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悬崖上方的人。
“你说我要做什么?!”那人猖狂得很,“你一个废人,得我主百般照顾,不该有所报答吗?!”
“昨日探子来报,西北和东南向见两只军队正朝我军进发,一支自然是北祁军,你猜另一支从何而来?”
那人也不等他搭话,自顾自说道:“是北祁皇城方位!哈哈哈……想不到你竟还有如此价值?”
萧清和心头一跳,皇城?
身处皇宫又有兵权在手的人……难道……
若不是唯一的那只手被吊了起来,他真想抬手给自己一嘴巴子,男人新婚燕尔,正是与娇妻缠绵悱恻的时候,怎么可能。
“哈哈……”军师笑容中带着的讽刺十分刺耳,“我当传闻有误,没想到你当真与宗政家兄弟二人有一腿,哈哈,瞧你这瘦弱的身子,是承受方吧?三人行,感觉如何?赛过神仙?哈哈哈……”
他大笑不止,萧清和却不觉难堪,有没有,是不是,同不相干的人有何干系?
“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军师狠戾道:“你使了什么狐媚之术勾引主上?!为了你,南斛全军搬徙,换了营地,这才遭人发现了踪迹,地势不悉,待那两支军队出现时,已近在眼前,根本来不及撤退,只得应战!”
萧清和心中一震,白行简此举又是何意?
“猜猜看,若是以你作为要挟,那两兄弟会不会束手就擒?跪着求我留你一命?!”
萧清和开始拼命挣扎,他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傀儡,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软肋!
“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掉下去的!”
“清和!”
他听到一声暴喝,而后是拳脚砸上皮肉的声音。
白行简的声音。
“清和!你别动,我马上救你上来!”
“主上!”军师扑过来阻止白行简,二人扭打在一起。
“主上莫要为了这个□□的狗东西再执迷不悟!”
“住口!”白行简气极,一脚踢向军师的胸口。
军师吐出一口血痰,伏在地上起不来。
“清和,别怕,我来救你了。”
白行简安慰着,两手拉着绳子,艰难地把萧清和的身子往上提,待他的上半身都伏在崖壁上时,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绳索,颤抖着将人拥进怀里,不住地安慰道:“别害怕,没事了,别害怕……”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这世上谁人不怕死,但是比起死,他更怕拖累别人,只是他现在还看不到,连寻死都做不到。
白行简像是比他还害怕,颤抖得厉害。
“我……”萧清和出声,“我不怕,你别怕……”
“我们回去,我带你回去。”
白行简未来得及带萧清和下山,宗政迟和宗政叙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悬崖。
萧清和只感觉白行简环在自己背上的双臂紧了紧,便听见他柔声道:“清和稍微在此等一等,我去打一架,回来就带你回家。”
紧接着,他就松开了自己,耳边响起的是刀剑相接的声音,朦胧间,萧清和模糊看到了金属碰撞产生的火花和风中翻飞的衣裳,隐约可以看出,四个人影缠斗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