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和懒洋洋的样子像只睡不醒的猫,觉得全身无力,索性把身体的重量靠在了白行简身上,把他当拐杖用。
“去那边看看吧,我听到有声音,是你们南斛军在练兵吗?”从睁开眼睛到现在,除了百姓间之外他没见过别人,倒是有些想去看看南斛的练兵场。
白行简闻言身体一僵,沉吟半响,道:“你腿伤还没痊愈,别走太远了,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萧清和不疑有他,只当他是怕自己累着,点了点头,道:“好。”
搀着他走了一会儿,白行简就把他送回了营帐中,然后自己去忙了。
这些天白行简都睡的很晚,他去林间削了块木头,每天都会拿出来用匕首修一修,把那块木头修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又研了墨,问了许多人,终于在军中找到了携带针线的人。
“会女红的男人可不多。”白行简调侃了几句。
那小兵脸瞬间红了上来,将手中的线递给白行简,不太好意思地道: “末将自小家境贫寒,家母辞世得早,便只得自己来缝补衣物了。”
白行简拿了线,就照例去陪萧清和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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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迟崽来了
晚间回来时,白行简将线泡浸在墨砚里,蘸了墨,又把那块修得四四方方的木板拿了出来,将线取出,两头固定按在木板边缘,将线的中间部分高高挑起,又迅速松了手,带着墨汁的线瞬间在白花花的木板上弹出了直直的一根墨色直线。
他换个方位又弹了一根,直到整块木板上布满了细密的格子,把它放在一旁晾着,这才睡下了。
第二日白天,萧清和没有见着白行简,到了晚间,他才又来给自己送晚饭,哄着喂他吃了,又拿出了棋盘。
萧清和看得眼前一亮,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他是哪里得来的棋盘。
“清和,你输了。”
“再来。”
“清和,你又输了。”
萧清和棋艺不精,他爹倒是下棋的一把好手,可惜他从来静不下心来跟着学。
这晚白行简好像来了兴致,也不让着他,每一局都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报!”
一道银色的身影随着这声通报闯了进来。
白行简被打断了棋瘾,皱了皱眉头,道:“何事?”
“东南方向见明火,疑似有敌入侵!”那人单膝跪地,两手抱拳置于头顶,一直埋着头。
这是萧清和这些天来见过的第一个除白行简之外的人,可得好好看一看。
忽而,他脸色一变!瞳孔放大,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永远忘不掉这身衣裳!
不久前,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将他围困在东巽,手中的战戟尽数插入了李伯伯的胸膛。
这些人是南斛军!是白行简的人!
白行简杀了他的李伯伯!
白行简回头看见了双目赤红的人,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大变。
“清和。”
萧清和一把打开他伸过来准备摸他脸的手,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等待宣判一般,“那日……在东巽,是你的人?”
白行简几乎要被他眼中的情绪所灼伤,他错开了目光,道:“是。”
萧清和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抬腿狠狠一脚踹在白行简的胸口!
“将军!”那情报兵再次出声提醒白行简情况危急。
白行简深深地看了双目赤红的萧清和一眼,转身出去了。
萧清和喘不上气来,他就张大嘴巴来呼吸,每一口进入喉咙的空气刀割似的凌迟着他的喉咙和心脏,疼得钻心,他自虐般一口接一口剧烈地吸气。
怎么不让他死了?!为什么不让他死在东巽,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着!
萧清和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股情绪的冲撞,他头痛,整个脑袋都回响着嗡嗡的声音,一手握拳,一下下砸在脑袋上,妄图减少疼痛,视线也渐渐模糊。
他一只手四处摸着,想找东西扶住站稳,突然喉头一甜,苍白的唇间溢出了鲜血,顺着下巴一滴滴在地上砸破,开出一朵朵血花。
“清和!”帐布猛地被人掀开,来人的声音是他很熟悉的少年音,这声音几乎刺激得他一瞬间流了泪,只是他眼前一片漆黑,只模糊看得到一道黑影超自己飞奔而来,实在看不清他的脸。
“迟崽……”萧清和小声地叫出两个字,摇摇晃晃地朝声源走过去,手背一紧,在感受到自己被人抱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失去了意识。
……
他恢复意识时天还没亮,眼前一片漆黑,他坐直身体,下意识伸出手去黑暗中摸索着,却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
顿时心下一沉,难道又是梦吗?他最近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准备站起身来,因为天黑看不到,落脚也不知道踩到哪里,脚腕一拧,他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回荡在耳畔,一阵剧痛从脚踝和膝盖席卷而来,他疼得“嘶”了一声。
看来,不是梦了。
“清和!你醒啦!”
萧清和听到这道透露着惊喜的声音和他向自己跑过来的脚步声,所有的不安都渐渐消散了。
宗政迟平日里充满活力与光芒的声音这厢充满了担忧与心疼,“你别动!让你不听话,摔了吧?”
“迟冉,现在什么时辰了?”萧清和一和宗政迟在一起就难免有些孩子气,笑容里带着些稚气,道:“你慢些跑,天还没亮,乌漆麻黑的,当心摔了。”
这时宗政迟已经跑到他身边了,他只感觉肩膀一紧,宗政迟已经将他扶了起来。
他虽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宗政迟眼中的震惊,怜惜和痛苦,只听到他颤抖不止的声音说道:“清和,现在是午时。”
哦,午时,午时就午时嘛,有什么好哭……不对!午时!那为什么看不见一点光芒。
萧清和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用只手在空气中摸索着,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他艰难开口,问道:“迟崽,我……是不是失明了?”
“不会的!”宗政迟声音瞬间提高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萧清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你别急,我马上去找大夫!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宗政迟扶着他回到床榻,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慢慢放回榻上,动作轻柔,其间他喉中压抑的哭泣声萧清和听得真切。
“你乖一点,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带着潮湿的唇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走出去了。
哈!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尊容,还是个瞎子,亏得他也亲得下去。
萧清和怎么待着可能不动,他一个废人留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愿意拖累任何人。
他要离开这里!不能做任何人的拖油瓶,征战还没有结束,宗政迟有他的抱负,他不能拖累别人,他也不愿意回到怀耒城,他不愿意父亲母亲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父亲母亲说李伯伯为了保护他被万戟穿心而死!
萧清和慢慢下了塌,用完好的那只脚一点点试探着,一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着,走了好一会儿,摸到一个软物,脚下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整个人向前一扑,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是倒在榻上了!
原来,他摸索了这么半天又回到了原地!真是好笑!
萧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快要被绝望所淹没,又哭不出来,便只能笑。
他耳朵一动,听到动静,料想那个方向便是出口,“谁!”
“清和,跟我走吧。”
他对这声音一点都不陌生,这声音前两天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对他说,“清和,你输了。”
“白行简!”萧清和面朝声音传来的方位,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我开口大喊一声,你便折在这里了。”
他听着白行简的脚步声慢慢近了,他笃定道:“你不会。”
萧清和轻蔑一笑,“白将军倒是看得起我,清和胆子可小得很!”
“我能混得进来,当然也能混得出去。”
须臾,他感到眼皮一暖,白行简的手指轻轻抚摩了上来,“清和,你的眼睛……”
那悲伤的声音令萧清和一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看不到此时白行简的表情是多么的悲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眼神多么涣散。
“清和,跟我走吧。”白行简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柔地在他耳边劝他。
“你也不想拖累别人是不是?你腿脚不便,还少了一只右臂,断手断脚的你再也握不了刀剑,上不了战场,去了也只是拖油瓶。”
白行简每说一句话都如一把刀子,一下接一下插进萧清和的胸膛,“更何况你现在双目失明,不但帮不了忙,还离不了别人的照顾,甚至连进食都需要别人喂到嘴边,若我是你,我一定选择拖累敌人,而不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