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已太久没有过安宁的日子,这片刻的宁静谁也不舍得打破,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最后萧清和觉着大腿处有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苏醒过来,抵着他,小脸一红,虽然理解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的,却还是不能不说话了,再这样下去难保这小孩不会在自己身上磨蹭。
“起开些,你要压死我?”萧清和手脚并用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就不。”宗政迟也手脚并用抱住他,到底还是比他小些,撒起娇来半点不含糊,也半点不别扭,倒是极符合他的年纪。
“你起不起?”他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起。”宗政迟一点都不担心他会生气。
萧清和沉默片刻,突然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一脸父爱泛滥的模样,轻柔地笑着,语气中将遗憾也演绎得入木三分,仿佛两人就是父子俩。
“乖,是爹爹没有照顾好你,长这么大也不曾抱过你,是爹爹没有尽到责任,你莫要怪爹爹才是。”
他也是什么都敢说,宗政迟冉的爹爹是什么人?那可是当今圣上,便是做错了事,普天之下有几人敢多言几句?更别说无事将其拿出来作玩笑之言。
幸而萧清和是丞相之子,他爹在朝廷还有几分薄面,而宗政迟亦不是什么说三道四之人,不会将此事说与他人听,但他还是得提醒他以后玩笑注意些。
宗政迟静默片刻,欲与他说此事万不能拿来开玩笑,还来不及开口,萧清和便已化拳为掌朝自己面门劈了过来,他连忙接住他本就没用什么气力的手掌,两人就躺着的姿势又扭打起来,边打边笑。
不远处的宗政叙望着地上扭打作一团的两个人眯起了眼睛,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更可气的是,他在此地站了已不止一刻钟,那两人竟都不曾发现他!
看着玩儿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宗政叙不知何起的怒不可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冷冷地看着还在打闹的两个人,不发一言,却阴沉得可怕。
萧清和正掐着宗政迟的脸往外拉,随便一瞥却将他浑身定住了,瞪大眼睛望着宗政叙,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宗政迟察觉到他的僵硬,也顺着他的目光追过去。
他连忙一手将萧清和提起来,挺直腰背,一如往常训练一般,站立如松,铿锵有力,“将军!”
而萧清和还没回过神来,一脸震惊与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一个渴望了太久,想念了太久的人,放在心底思念时会使人甜蜜得笑出来,有太多的新鲜事要说与他听,又太多思慕要倾诉,思念的日子久了便渐渐习惯了思念,待那人猛然出现在眼前时却全然忘记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再感受不到他人,他物,广袤的天下均是模糊的景象,只有这一人鲜活,清晰,眼里心里都只被这一人填满,想念与酸涩在胸腔中胡乱冲撞,似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
萧清和就这么望着宗政叙,望着望着,眼眶酸涩湿热,他不得不半眯双眼来减轻这种不适。
宗政迟兀自站了许久,方察觉他不大对劲儿,一转头便望见他纵横脸颊的泪水,心中一慌,一瞬间没想起宗政叙的存在,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他脸上的一颗颗不停下坠的泪珠,慌乱得不行,“嘘,别哭别哭,你怎么娘们儿似的,眼泪说来就来。”
萧清和这才察觉自己哭了,见宗政叙不顾自己的眼泪便委屈更甚了,任由泪水在脸颊肆虐,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扁着嘴,也不说话,只全力感受着胸腔内那颗脏器在无比鲜活地跳动着,似要冲破所有束缚跳出来倾诉那些成堆的思恋。
他一手抚住自己心口。
原来,你如此想他吗?
宗政迟便是如何迟钝也觉出些什么了,他梦中的呢喃,每次晕倒时模糊唤出的名字,他还竭力向自己阐述他与皇兄的关系,每次集中训练他看皇兄时那痴迷的眼神……
萧清和作为丞相之子,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小娇生惯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执意要留在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是有原因的。
原来,皇兄就是那个原因吗?
原来,他晚了那么多……
宗政迟声音有些发颤地打趣眼前的哭包,但却从心底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你别再哭了,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与我皇兄伉俪情深呢。”
他咧了咧嘴,笑得牵强。
萧清和没有答话,宗政叙亦未曾开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无人启唇的尴尬。
不,准确来说,是萧清和与宗政叙对望,宗政迟静静地看正看着宗政叙不停地流泪的萧片刻,又转而去看宗政叙。
两人之间无声流转的情愫生生将他隔离在外,仿佛那片小土只是他们两人的世界,容不得第三人的存在。
宗政迟脑中响起一声虚弱的“叙叙”,那是萧清和的声音,他多次迷迷糊糊地唤着皇兄的名……
宗政迟明知自己此刻回避才是最明智,最合适之举,但他却半点不想回避,他不愿承认萧清和与自己皇兄之间有些什么他未曾参与,全然不知情之事,便是有,他也要在一旁听着,看着,近乎自虐。
“你先回帐中去。”宗政叙沉声道,他说话时目不斜视地盯着萧清和,锐利的双眸轻微眯着,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似有暗潮翻涌,却又似宁静的湖面一般,翻不起一丝波澜,矛盾至极。
宗政迟自小敬重崇拜他皇兄,虽平日里无论何物都要与他争抢一番,却事事以他为榜样,为他自豪,对他的话更是毫不犹豫惟命是从,只这次,他犹豫了。
“我说的话没听到吗?”宗政叙终于看向宗政迟,怒火丝毫不加掩藏。
宗政迟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走,你们说你们的,我就站着,碍不着你们。”
或者“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非要我避开?”
又或者“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在会造成不便吗?”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每一句他欲说出口的话均以“你们”相关联,凭什么是“你们”,而非“我们”?
“我走可以,那你不要欺负清和。”宗政迟走了大段路才忍住心中的嫉妒与难过,背对着他们两人说道:“清和,我在帐中等你。”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自己一个人知晓便已足够。
第29章 委屈
灰蒙蒙的天越发阴沉,凛冽的冬风依然肆虐着,耳边是风划过光秃秃的枯枝和零星几颗常青树的树叶发出的声响,交杂在一起有些阴森可怖,许是要下雪了。
已到了放饭之时,其他新兵都去吃饭了,广阔的校场只剩下宗政叙与萧清和两个人。
萧清和开了泪眼便停不下来,哭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一双被水汽充盈的眼眸向下弯着,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里往外涌出来,在他退去婴儿肥,轮廓较先前鲜明了不少,显得成熟了许多的脸庞上肆虐,被冷风吹得红通通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本是一副涕泗横流的丑模样,宗政叙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厌恶,只觉着烦躁与不知何起的心慌,眼看着他愈演愈烈,哭得开始打嗝,一抽一嗝,稚童一般,不但不讨嫌,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宗政叙禁不住牵起唇角轻轻地笑了,没由来一阵心疼,可方才还那么生气,此番服软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掩饰般粗暴地将人拽进自己怀里,狠狠地揉着训练时翻滚得乱七八糟的墨色长发。
得到怀抱的小孩更是哭得毫无顾忌得寸进尺,似要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淋漓尽致地表达着他对宗政叙的怨怼、委屈和想念。
宗政叙见他这幅惨样,委实硬不起心肠骂他没出息,好歹是进了军营的大男人。
唉,罢了,没出息便没出息吧,要出息做什么,他宗政叙一个人有出息便好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任命地看着他将眼泪鼻涕一把接一把地往自己胸口的衣襟上抹,他撑开披风将人裹在胸膛,将下巴磕在他的头顶上,探出一手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静静地等他哭够。
人未哭够,雪已经降了下来,一朵朵落在宗政叙身上,他较萧清和高出一个头,此时将他包裹在怀中,恰好替他挡住了所有风雪,怀里人还在断断续续抽抽搭搭的啜泣着,全然不知将自己抱在怀中之人已是白雪染头。
雪下得越发重了起来,风亦是越来越大,宗政叙手臂紧了紧,将怀里人拥得更贴近自己些,多日以来的烦躁不堪终于平静了下来。
本是恶劣的环境,怀里人儿也是糟糕的模样,却无端生出些美好来,宗政叙觉着自己脑子大概是出了点问题,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许是这些年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经历得太多了些,自己竟也是这般矫情之人吗?
江山,永远比一切来得重要,自然也比萧清和重要,好在怀里这人与他要的江山并不冲突,鱼与熊掌,他可兼得。
若不能兼得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