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清被他这一掐差点踩到一处水沟,步履踉跄,手中的灯笼也跟着晃来晃去,连带着烛火明明灭灭。
“你再乱动一下!”叶文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巴掌拍在陆言脑袋上,低骂道,“老子大半夜撇下自家男人来找你可不是为了看你在这撒酒疯的!老老实实给我闭上嘴,再乱动一下直接找个坑把你埋了!”
“……哦,言言知道了。”陆言委屈地低下头,弱弱地应道,乖得跟只缩在角落里的兔子,动也不敢动。
直到天幕上的明星愈发璀璨,枝头高歌的夜莺睡眼惺忪地钻回了窝,夜归之人方才回来。
叶文清把陆言丢到床上,随手抓过被子被他盖上,扶着酸疼的腰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第二日醒来的陆言照旧是什么都不记得,只能凭借着衣襟上那残留的酒香来识别前一日发生的事。
“哟,醒了?”促狭的嗓音从门边响起,“喝了足足三坛酒,你现在仗着自己是宗主没人敢管你了是不是?”
陆言身子一顿,艰难地转过头,表情先是疑惑茫然,最后转为狂喜,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了。
他噌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大步走到叶文清面前,猛地一把将人抱住,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话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思念与委屈。
“你也知道回来。”陆言抡起拳头朝叶文清肩膀上轻轻打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有了美人相伴就忘了自己本家了呢!”
“不回来怎么能看见你醉酒的丑样呢?”叶文清挑了挑眉,“再说了,我明明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怎么?你这是想我了不成?”
若是放在平时陆言肯定会反唇相讥叶文清不要脸。可现下他却是极为真挚地点点头,满含怀念道:“是啊,想你了。师兄,每天都在想你。”
“燕然台太大,人太少了。”
“师兄,你能不能常回来看看?顺带着多住几日。”
面对陆言突如其来的煽情叶文清还有些不大适应,可瞥见他那泛红的眼眶以及眼底流转的渴望与悲凉时,只觉心头堵得慌,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叶文清微微一笑,优哉游哉地倚在门框上觑了眼陆言,故作大方道,“既然陆宗主都亲自挽留了,叶某怎么也不好拂了陆宗主美意。”
“不是陆宗主。”陆言对上叶文清的目光,眸底带着恳求,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兄,不是陆宗主。”
“什么不是陆宗主?”叶文清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陆言都已经当了四年的燕然台宗主了,现在来说不是陆宗主?酒……还没醒?”
陆言张了张嘴,却又没能说出什么,只能无言地看着叶文清,最后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低垂的睫毛掩去眼底的苦涩与黯然。
“对了,敛臣呢?怎么没见他?”陆言平复了一下心绪,抬头往外面看了看,空荡荡的,并未见着封敛臣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你都醒了他不可能还没醒。”
“还是在给你准备早饭去了?我得去找他给我多备一份。”
说着,陆言抬脚欲往外走。
“你鞋子都没穿。”叶文清一把拽住急匆匆往外走的陆言,觑了眼他脚下。
陆言只能折返回去穿好鞋子,这回还是没能走出屋门,脸上的兴奋之色也随烟雾般消散。
因为封敛臣根本没来。
“你们……吵架了?”陆言好生斟酌了一下措辞,还是没能按捺住心头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我俩会吵架?”叶文清白了他一眼,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陆言话一噎,仔细想来觉得又有道理,封敛臣那性子,哪里是会吵架的人。
“那你是因为什么大晚上的往娘家跑?”陆言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他……变。”心了?
后面两个字陆言没敢说出口,这要是真的那岂不是在叶文清伤口上撒盐。这要不是那他这话岂不是让叶文清在他身上开道口子然后撒盐?
想想都可怕。
思及此,陆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转移话题:“你既然在这里,他估计马上就会赶来。”
谁知这句话依旧是惹得叶文清拉下脸。
“那怕是不能了。”叶文清嗤笑一声,眼尾染上几分薄怒,继而又道,“我把他灵力给暂时封住了,要来只能走来。”
“……”
陆言见状也不敢多问,讪讪地闭上嘴,这里面藏着的东西肯定不简单。不过叶文清能回来,他也是很开心的。
叶文清在燕然台住了三天,陆言怕他呆了厌烦,便让他去给弟子们上早课,结果人全跑到后山的河里抓鱼去了。早课没能上,鱼倒是抓了几十条。
几番琢磨后,陆言放弃了让叶文清带早课的念头,随他自己折腾去了。
是日下完早课,陆言刚收拾好书册,转身便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错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敛……敛臣?”良久,陆言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人真的是封敛臣?
素白的衣裳上满是泥渍,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嘴角隐有血迹窜动,与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封敛臣判若两人。
“陆宗主。”封敛臣朝陆言拱手道。
“我师兄打的?”陆言顿了顿,指了指封敛臣的脸,小声问道。
“不是。”封敛臣摇摇头,“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陆言讶然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走走走,带你去上点药。”
“师兄可在这?”封敛臣不安地搓了搓手,边走边问。
“在的。”陆言微微颔首,又有些诧异,“他都在这住了七日,你怎么现在才来?搁平时你不早追来了?”
话音刚落,便正面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叶文清。
叶文清在看见封敛臣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跟座石像似的呆呆站在原地,手中的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言悄悄退下,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眼瞧着快到了中午,陆言特意跑去厨房让厨子多做几个菜,谁知快开饭的时候小豆子乐呵呵地跑过来说叶文清把封敛臣带走了。
“走了?”陆言端着菜的手一僵,低下头茫然地看着冒着热气的菜肴,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比那秋风吹起的落叶还要悲凉。
其实当他看见封敛臣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叶文清不会再待在这里了,可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甚至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文清师伯骂了敛臣师叔好一阵子,说他傻,大老远走路过来还带什么钱在身上。不仅全被土匪给抢了去还让人套袋子打了一顿给丢到山坡下弄得遍体鳞伤。敛臣师叔一句话也没敢回,就一直低着头。文清师伯最后气得说不吃饭了,直接背着敛臣师叔回家了。哦,顺便再去找那几个土匪出出气。”小豆子学舌般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小豆子顿了顿,一下来了劲,又掐着嗓子学着叶文清说话。
“哦对了,我还听到文清师伯说什么‘我为什么生气?你让我用燕窝泡澡,结果呢?燕窝到底是滋润谁去了?好好的白玉床雕刻什么不好,你雕一堆风景图在上面,什么叫方便学?还有那个雀翎被,上面全是你儿子的味道。用了就换用了就换,虽说你现在开了赌坊,又有那么多钱庄,每天日进斗金,可也不是这么败家的。还有你这身体,年轻的时候不懂节制,老来出毛病了别指望我照顾你’。”
小豆子学得绘声绘色的,仰头看着陆言,大眼睛里写满疑惑,唏嘘道:“宗主,文清师伯还挺凶的。他骂敛臣师叔总是不知节制压榨他,迟早有一天得倒下。”
“宗主,压榨是什么意思啊?很惨吗?”
这两人说话也不知道避开点孩子!
陆言长长吁了口气,心头萦绕着的那点愁绪也被这话搅得一干二净。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豆子脑袋,柔声道:“就是普通吵架罢了。去洗干净手准备吃饭吧。”
“好嘞!”小豆子乖巧地应道。
五月恋恋不舍地离开人间,一步三回头的痴情郎模样直把枝头的桃子给看红了脸。
山下小镇上,一大一小两抹身影坐在台阶上,每逢人路过便大声吆喝起来。
“卖桃子啦卖桃子啦!三文钱一斤,随便挑随便挑!”陆言一手拿着一个桃子,冲着路过的人挨个举起。
虽说桃子卖相不太好,可到底卖得便宜,是以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过路人上前。
“小豆子,咱们买好吃的去。”陆言总算是把剩下的桃子都给卖了出去,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满足地站了起来,一手挎着竹筐,一手抱起脸被晒得通红跟朵蔫了的花般没精打采的小豆子。
“好!”一听到买吃的小豆子立马活了过来,开心地挥舞着手臂,甚至哼起无名曲来。
回去的路上,小豆子一边嚼着橘子糖,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宗主,你每次卖完桃子都买酒。可是我一次也没见你喝呀,是不好喝吗?”
“不是的。”陆言笑了笑,伸手拂开贴在小豆子嘴角的碎发,“是买给你师祖的,卖桃子换的钱给他买酒,是我从小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