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凑到他身边嗅了嗅,咬住宣晏手中拿着的彩球往后拽,嘴里不时发出几声类似于祈求的呜咽,如那濒临绝境的野兽发出酸涩无助的呐喊。
“叮当咚咚当当!”虞星野从厨房走了出来,看着叮当在那烦着宣晏,面色骤变,挥舞着手中的锅铲,“你再乱动他一下试试!”
叮当闻言立马奔向虞星野,不断地摇着尾巴,眼里隐有泪花闪烁,似在恳求。
虞星野恍然,手中的锅铲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大步跑到宣晏身边,颤声道:“师……师弟。”
虞星野两只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反复擦试着手上的冷汗,哆哆嗦嗦地捧住宣晏的脸,不断地呼唤道:“师弟,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阿晏,你看看我啊!你刚刚催我去给叮当做饭,饭做好了,叮当还没吃,它还在等你喂它吃完饭后去玩球呢。”
“师弟,求求你睁开眼好不好?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求你了……”
虞星野只感觉自己吸进的空气尽数化作刀子,一点一点割据着他的血肉,疼得浑身发抖。
叮当也跟着蹲在宣晏脚边不住地哀嚎着。
“别……别吵了。”宣晏那紧闭的眼皮微微颤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蜷缩着。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虞星野那被泪水洗礼后泛着光泽的面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就是睡个觉而已,何必大惊小怪,眼泪擦了去,怪丑的。”
“好。”见他醒来,虞星野欣喜万分,哽咽地点点头,抬手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紧紧握住宣晏那冰凉的手,“你别睡了,晚一点再睡好不好?我们带叮当出去玩玩。”
“叮当啊。”宣晏偏过头看着脚边不断用脑袋拱着自己的叮当,试图伸手再去摸摸它脑袋。
叮当却是早一步看出他的意思,主动把脑袋凑到它手边,不住地哼哼唧唧。像是一个羁旅多年不断寻求温暖归宿的奄奄一息的异乡人,弥留之际带着绝望与不甘。
“真乖。”宣晏揉揉它脑袋,这一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累得他不断喘息着。
“叮当啊,今天不能带你出去玩了。”宣晏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点了点叮当的鼻子,“我想……陪陪我师兄,就不能陪你了。乖啊,你自己拿球去玩吧。”
叮当对眼前的球视若无睹,静静地趴在宣晏脚边,鼻子里发出哼唧声,漆黑的眼珠盯着宣晏不肯挪开半寸,就跟守着什么珍宝的宝物一般。
“师兄。”
时隔三年,宣晏总算是愿意再喊虞星野一声师兄,平日里都是喊“虞神使”客气而又带着嘲讽。今日这声师兄本该如了他愿,可这声师兄却是听得虞星野肝胆俱裂。
“阿晏。”虞星野眼前一阵模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便想要哭出来。
“师兄,把琴拿出来。”宣晏冲他眨眨眼,“你给我弹了三年的曲,今日换我给你弹弹吧。 ”
“就弹一首,多的我不弹,会累。”
但凡宣晏开口,虞星野都不会拒绝。
宣晏半倚在虞星野怀中,轻轻挑了挑琴弦,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师兄,你带我弹吧。”宣晏颇为沮丧地低下头,“手下力度不够。”
一首忽高忽低的曲子在空中飘荡着,路过的人不禁纳闷今日这个点怎么会有琴声响起呢?弹得也不似先前那般好听,莫名带着凄凉之感,就跟……哀乐一样。
琴音断断续续一直到深夜方才停下。
“别弹了,阿晏,我们不弹了。”虞星野一手覆住颤动的琴弦,一手抓着宣晏再次抬起的手,几近恳求道,“夜深了,该睡觉了。”
“师兄,我这一睡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宣晏直勾勾地注视着虞星野,“再也见不到了,就连来世,也没有了。”
“不能睡的,睡一眼少一眼,本来就不多了。”
“师弟。”虞星野泣不成声,低头看着宣晏那逐渐透明的身躯,滚烫的泪水灼得手背如同火烧火燎一般。
“师兄,这三年本就是我偷来的。”宣晏双唇翕动,“凝魄珠就算一直有灵力支撑着也生不出魂魄,它只不过是暂时保留着的罢了。”
“师兄,这三年已经够了。我过得很开心,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般开心过。”
“我手上沾满血腥,洗不干净,也没想过洗干净。可至始至终,我不曾后悔。因为还能见到师兄,平生夙愿也得以了却。”
“别说了阿晏,别再说了。”虞星野抱着宣晏,不断地哀求道,“求求你别再说了。”
“师兄,谢谢你。”宣晏想要伸出手去抓住虞星野的袖子,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
宣晏失落地低下头打量着自己正在慢慢消散的身躯,又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吃力地说道:“师兄,你看,我又挺过了一天。”
“可这新的一天我挺不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待了。师兄,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话里的遗憾恍若来自天际,微风轻轻一吹便再无迹可寻。
红日挣脱开群山束缚,叆叇云彩欢喜地追逐着阳光,窃得二三光芒后笑嘻嘻地与同伴分享着。
树枝殷勤地攀着阳光,又殷勤地助其跃入屋内,留下满室金辉。
“叮当,我们一起送送他吧。”虞星野眨了眨酸涩不已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怀里,弯腰摸了摸趴在脚边低声呜咽的叮当,颤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再没有师弟了。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带你玩了。”
“我自人间访山河,山河谓我逍遥客。柳絮逐风翩跹舞,珠玉作伴落川泽。兴来独往云叆叇,归时残阳浸碧波。非是红尘寂寥人,且共把酒与君歌……”
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悲伤的犬吠再度响起,细究之下的低泣声却也是让人闻之欲断肠。
东升的旭日捻着粼粼霞光,伴着那束紫色的焰火,盛大且又沉默地再一次送走了那个世无其二之人。
第148章 一个人的燕然台
陆言抱着酒坐在桃树下,借着朦胧月光,眼神迷离地看着枝丫上结满的桃子。他伸出手摘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桃子,随意擦拭一二便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甫一进嘴便呸呸叫吐了出来,他再次抱着酒坛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浓郁醇厚的酒香化作胭脂,俏皮地将他的脸颊、双眸涂得通红,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娇艳。
“师尊。”陆言靠在树干上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泪水夺眶而出,兀自低声抽泣着,喃喃自语道,“师尊,言言没有爹了,再也没有爹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方才被他咬了一口的桃子,怔愣片刻,又重新捡回来,视若珍宝地擦拭干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了起来,不时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言言是个没爹的孩子了,师尊,言言好可怜啊。”
“师尊,你怎么也不来看言言呢?言言喝了酒,走不了路,过不了门槛,言言要抱啊。”
“师尊,你是不是也跟阿爹一样,再也回不来了?言言好想哭。”
……
陆言就这么一边咬着桃子,一边自言自语。泪水淌了一脸,顺着脸颊滑落打湿衣襟,身子蜷缩在一起,不时微微抖动着。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呢。
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吓得枝头的雀儿扑扇着翅膀远远躲开。惊得昏昏欲睡的人立马瞪圆了眼,激动地喊道:“师尊!”
待越过重重树木的遮掩后,来人的面容被月光清楚的描摹出来。深邃的五官泛着柔和的光芒,身姿挺拔修长,堪比九天下凡的仙人。
仙人再好看,却不是心中所念之人。
“原来是师兄啊。”陆言失望地收回目光,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师兄,你是来找言言的吗?”
“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喝酒,你也真是好雅兴。”叶文清把灯笼往陆言身前凑近,借着烛光打量着他这狼狈的模样,嫌弃地抓着他的胳膊,“还能不能走了?”
“不能走。”陆言呆呆地摇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叶文清,撅了撅嘴,带着哭腔道,“言言还没学会走路,又喝了酒,只会摔跤,不会走路。师兄,言言不会走路,爹爹没教。”
“师兄,你是来带言言回家的吗?那你能背言言回去吗?”陆言目露渴望地看着叶文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似他只要说句不行就立马能哭出来。
叶文清长长叹了口气,喝了酒的陆言,哪还能指望他有脑子。
“上来吧。”叶文清转过身背对着陆言,稍稍弯下腰,拍了拍自己肩膀,“来吧,带你回家。”
“好!”陆言开心地应道,欢喜地跳到叶文清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师兄,师尊跟我爹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叶文清一手拖着陆言防止他掉下来,一手提着灯笼往前走。天色也越来越暗,不时还要注意脚下的路,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去跟陆言东扯西扯的。
不见叶文清回答的陆言不满地掐了掐他脖子,哑声道:“师兄,你怎么不理言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