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敛臣余光瞥见追上来的众人,眸色一暗,一道掌风打在叶文清肩头,趁机挣脱出他的怀抱,手中的无名应召而出,无情地刺进叶文清腹中。
叶文清扑通一声跪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横插在腹间的无名,滴落的血珠沁湿赤羽火凤背脊上华丽的羽毛。
众玄镜里所见的景象与现实重叠着,封敛臣漆黑的眸子里泛起异样的光亮,比他见过的任何星星都要耀眼。那眼尾挂着迟迟不肯落下的泪珠,却是重若千钧,砸得他胸口生疼,浑身痉挛。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不容得旁人随意更改。
叶文清灰败的眸子里映照着封敛臣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一股咸湿的味道从嘴角蔓延。
“封敛臣!你这个畜生!”陆言震怒不已,抛出流丹,招招带着杀气,直逼封敛臣面门。
文玉再次召出巨斧,怒喝一声,灌足灵力,裹挟着磅礴气势扫向封敛臣。
封敛臣之前被砍了两斧,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之心无生念,也没想着要躲开,硬生生受了这一斧。
这回再没有叶文清会因他而违背众人,再也没有一双有力的手去牵着他,告诉他不需惧怕任何。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一切,却又不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中。
封敛臣闭上眼,停留在眼尾多时的泪珠被厉风碾得粉碎。
一行人落了地,陆言小心翼翼地将叶文清从赤羽火凤身上抬了下来,扶着他靠在石头上休息。
宋霁华不知道从哪里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弄得灰头土脸。他担忧地看着叶文清,沉声道:“文清兄这伤……”
“死不了。”叶文清拂开宋霁华探过来的手,抓着手边的丛灌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目光眺望着魂墟位置。
那里人太多了,怎么也看不见封敛臣。
叶文清满目悲凉,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试图缓解一下眸眶的酸涩,抬起沉重的步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叶文清!”陆言上前一把将人拽住,指着他腹间插着的无名,每动一步,无名便跟着颤动,伤口也就深了几分,鲜血随着他运动的轨迹滴落。
“你是嫌自己死不了吗!封敛臣体内藏着木灵,用他与落水沉木去堵魂墟,这才能保天下太平。”陆言觉得今天是他生气生得最频繁的时刻,而且都是对着叶文清。
“大家都已打定了主意,封敛臣今日必死无疑的!用一个人去换天下苍生一片安宁,个中取舍,难道你不懂吗?”
“杀一人活百人,这便是正道了吗?死的人何其无辜?只因为百人要活,那人就必须死么?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叶文清赤红着眸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凭什么啊!凭什么封敛臣就得死!难道他就不是苍生中的一份子吗?”
陆言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叶文清脸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跟我在这里犯什么诨!封敛臣为什么该死,都是他自己一手酿造的结果!与人无尤!”
“去他娘狗屁的与人无尤!”叶文清推开陆言,转过身朝前走,喃喃自语,“他死了我怎么办?天下得救,那我呢?我找谁去?”
双足跟灌了铅似的,抬起来愈发吃力,好不容易走到魂墟,却又被那强大的灵流给逼退几步,狼狈地跪在地上。
“封敛臣。”叶文清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上前了,眼前一阵恍惚,拼尽全力发出一丝声音,透过人群的缝隙呼唤着。
众人似有所感,不由自主地往两侧散开,空出一条仅侧身通过的小道。
眼前豁然开朗,一阵强光逼得人睁不开眼,叶文清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眸子瞪得浑圆,死死盯着被钉在落水沉木上正逐渐下沉的封敛臣。
“师弟!”叶文清瞠目欲裂,吃力地想要站起身,却再一次跌倒在地,只能双手撑着地面,跪着前行,膝盖上的布料被沙石磨得破破烂烂。
终于,在叶文清几近昏厥的时候,他抵达了魂墟,强撑着体力,掷出一道符咒,阻隔了宣晏布下的阵法。
“封敛臣,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叶文清双唇颤抖不已,话里带着深切的恳求与悲痛,“你回头看看我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封敛臣紧闭的眼睛掀开一道浅浅的光缝,却是将漫天星辰给藏匿其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个叶文清。
这一刻,叶文清仿佛看见了春水初生,燕拂柳梢的欣欣向荣之景。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可泪水却还是早先一步掉了下来,灼得人心滚烫。
“封敛臣。”叶文清意识逐渐涣散,手中的灵力也若有似无,身子直往地上栽去,昏昏沉沉间似有某种东西从他体内剥离出去。
封敛臣阖上眼,双手放在胸口,嘴边噙着一抹绝望却又温和的笑容。
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喜欢的人,费劲心思也要攥在手里,可这一刻,他却要主动舍弃。
落水沉木终究堵住魂墟,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连着天上乌云也识趣地散开,片片金甲洒落人间,刻画着这满目狼藉。
众人手舞足蹈,肆意欢呼着、呐喊着、发泄着。
一切都结束了。
第105章 我只知道喜欢他
苍梧云巅一役,损失最少的当属燕然台,可损失最重的,也属燕然台。
宣晏因着亲手封印自己门下弟子一事,内心的苦楚时刻煎熬着他,导致忧思过重,身子每况愈下,不得不再次闭关。
事虽如此,封敛臣一事对燕然台声誉并未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收获一堆赞誉。
民间更是著书立传,描绘湛明尊是何等刚正不阿,大义灭亲,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
一切骂名,皆由封敛臣一人承担。
当叶文清再次醒来已经是五天之后。
陆言每天一有时间便往叶文清院子里跑,刚进屋便见他呆呆地靠在床头,手里拿着纸和笔,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可却只有一个内容:封敛臣。
陆言唇边尚未扬起的笑意消失殆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叶文清打断了,只听他疑惑地问:“为什么我只记得封敛臣这个名字,却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什么?!”
陆言错愕不已,嘴巴张得老大,仔细地打量着叶文清,似要找出他的破绽。
“你说真的?”陆言喉结滚动着,不可思议地问。
“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叶文清咬着笔头,含糊不清地说着,眸子里布满坚定,手指在纸上来回摩挲着,再一次郑重地重复着,“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得要命。”
“但是,他人呢?”叶文清苦恼地皱眉,对上陆言的目光,眨巴着眼睛,“封敛臣人呢?他去哪了?”
陆言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写满了疑问,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颇感为难。
一方面觉得叶文清不记得也好,日后也能活得痛快些;可另一方面又想着苍梧云巅之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瞒不下去。
思来想去,陆言两下抉择,只能选着闭口不谈,脚底抹油似的逃跑。
这要放在平常,叶文清早骂他了,可现在叶文清一颗心全扑在封敛臣身上,绞尽脑汁地去想这个人。
叶文清身子硬朗,伤势恢复得也快,没过一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了。只不过逢人便问封敛臣,可大伙都支支吾吾的,都不敢说实情,被逼得苦不堪言,最后惊动了文玉。
“哟?文先生来啦?”
叶文清换了一身月白色兰花纹提花长衫,面色还带着三分惨白,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摊开的宣纸发呆。目光随意往窗外一瞥,便看见文玉沐浴着阳光而来,怀里的小可爱正懒洋洋地用脚拨弄着耳朵。
叶文清搁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迎上前,拱手道:“文先生。”
自宣晏闭关后,门内所有事情都交由文玉一人打理,成日忙着处理要务,现下好不容易抽出点空来见见叶文清。
对于封敛臣一事,文玉还有些不能释怀,又想起叶文清之前那些行径,心里头的郁结又浮现起来,冷声道:“听说你最近在骚扰同门。”
“哈?”
叶文清手刚挨到小可爱毛茸茸的脑袋就听见文玉这话,吓得他手里没个轻重,一下子拍到了小可爱脑袋上,惹得小可爱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串耀眼的痕迹。
“我骚扰同门?”叶文清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文先生,您觉得以我这副模样,是我骚扰同门的可能性大,还是同门骚扰我的可能性大?”
“我就是想跟他们问问封敛臣去哪了。”
“封敛臣?”文玉下意识拧眉,狐疑地盯着叶文清,欲言又止。
“我都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他作为我最最最喜欢的人都没有露面,太不像话了。”叶文清话里表示嫌弃,脸上却是写满思念,眼巴巴地看着文玉,带着讨好,“文先生肯定知道,要不您告诉我?”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床上躺这么久吗?”文玉问。
“知道知道。”叶文清连连点头,“肚子上开了道口子。”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文玉横了他一眼,又问,“那你知道这口子是谁给你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