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瓶试剂不需要如此大的冷冻柜,纪楚戎虽然看不见,却能从泄露出的冷气量察觉到这点违和。他在叶一生的引导下平躺至实验室的床上,问道:“那个冷冻柜里装了什么?”
叶一生埋头连接仪器,随口答道:“一些实验材料。”
在纪楚戎到来前,他每天都有打扫干净,丝毫不担心纪楚戎察觉出什么。
冰凉的装置束缚住手脚,纪楚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口耳鼻眼,恍惚间空气粘稠如血。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抓挠着他的耳膜,忽而一声划长的电子音刺开他的大脑,紧闭的记忆门扉出现一丝裂痕。
“双异能……人造人……基因提取便捷……解析他……”
人声夹杂在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中,纪楚戎头疼欲裂,身体绷紧到极致,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体的痛苦,只怕惊碎这一片记忆残影。
也许是他的忍耐与毅力冲破了某种限制,滋滋啦啦的电子音渐渐变小,那几道冰冷的人声逐渐清晰。
“一只怪物竟然还能钓来另一只怪物,咱们研究所的运气不错啊。”
眼前一片漆黑,眼部的钝痛比任何时候都更新鲜猛烈。记忆中的自己似乎也在躺在某个平台上,这些说话的人围绕着他,手下的动作却比叶一生残忍数百倍不止。
他们在切割他。
动作优雅闲适,还有兴致聊天。
如果他不是那块被切割的牛排,真难相信这里是实验室而非西餐厅。
“那只怪物的资料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向任何机构组织透露。”
“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它身上的物质不属于任何已知元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而那些所谓的领导者,会为了凌驾于大多数人,保障自己的权利地位隐瞒任何真相,这就是为何真理只能被少数人掌握。”这个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拿一些无足轻重的数据敷衍一下上头就好。”
他们口中的怪物指的谁?
然而这个疑问暂时无法得到解答了,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于深入,沉溺至了人体无法承受的黑暗海域,巨压碾压过来,神经宛若稻草根根崩裂,巨疼和酸麻在肉体穿针引线织毛衣。
“阿戎!”
“阿戎!?”
他隐约听见叶一生焦急的呼唤,然而手脚僵硬如铁,失去了和大脑的联系。下一秒,什么东西被掀飞出去,他听到一声浅浅的闷哼。
“亲爱的?”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个人在他耳边低低地呼唤。
一声声的呼唤脆弱得如同风中残花,一点也不像出自一个狡诈诡谲的小骗子。
白……迪……
他唤那个人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心中焦急起来,想爬过去呵护住那朵飘零残花。
那个人的气息又靠近了点,额头传来一点暖意,肌肤相贴的慰贴抚平了一点浑身的痛麻。
“我听到了,别担心,放松,我来了,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
他在纪楚戎耳畔重复着这一句话。
身体还疼着,眼皮却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纪楚戎的呼吸渐趋于平稳。
好困。
有这个人在身边的话,也许能放下心休息一下?
心中想的明明是个疑问句,身体却很诚实的先睡一步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纪楚戎再醒过来时,他已不在实验室,而是回到了叶一生给他准备的房间里。
床被还残留着阳光的气息,意识刚回笼的刹那,纪楚戎还以为之前种种不可思议的旅程不过南柯一梦。
等等,还有哪里不对!?
纪楚戎腰身一用力,想要坐起身子,头顶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痛中身侧异样的触感也在瞬间清晰起来。
他右侧不是被子,是一个人的胸膛!
“白迪!”
一侧头,纪楚戎的鼻子就擦到了白迪的喉结。
“嗯嗯,是我!”
那家伙喉咙发出低低的笑声,下巴蹭了蹭纪楚戎的头顶,似乎在安抚撞疼的地方。环绕身体的手臂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几分,白迪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地将纪楚戎从身侧抱到自己的身上。
身下的胸膛并不宽厚,稳稳得承载着他上半身的重量。
纪楚戎仰起头,微微拉开两人面部的距离。
“我……之前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刚准备和白迪细谈,又突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一下子撑起上半身,低声道:“白迪,你是不是打叶一生了?!他人呢?”
“实验室里好好的待着呢。”白迪撇撇嘴,咕哝道:“我下手有分寸的。”听到异动冲进实验室,一眼就看见纪楚戎被五花大绑在实验台上,不好的记忆一下子冲上心头,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叶一生绝不仅仅是被他掀飞出去。
眼看纪楚戎要和他算账,白迪乖巧地缩了缩脖子,讨好地蹭一蹭纪楚戎,可怜兮兮道:“对不起啦,我太担心你了,情急之下才会冲动的。”
他说得倒也没错,而且这本来也是因自己而起,等会儿得去给叶一生赔礼道歉。
如果叶一生知道纪楚戎所思所想,怕会嗤笑这人真是毛病不改,最喜欢当白迪的连坐,将小怪物犯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最后将自己逼进绝境。
“白迪,我之前那样,是因为躺在实验台上时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此话一出,纪楚戎明显感觉到身下的那具身体僵硬了。
第64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四章
“我果然遗失了与你有关的记忆。”
所以这些年来, 白迪又是怀着何种心情与他纠缠在一起呢。纪楚戎想到这里,心中倏然一痛。
“我以前就认识你。”他知道身下的人不会抵抗,双手摸索着从肩膀攀向脸颊。身下人僵硬的身体未作任何反应, 比驯服更为决绝, 堪称献祭一般的毫无保留。
白迪的肌肤没有温度。
连这点纪楚戎都不觉惊异, 他仿佛早已认同并接受他的一切异常。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身下人有千幅面貌,这也无妨, 他所处碰到的,必然是他最本真、最真实的面貌。他有此孤傲而深植于心的自信,即使作为依据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
毫无温度的手臂搭在了纪楚戎的脊背上,他无声地笑了笑,他清楚地知道正常人绝无可能冰冷至此, 这个人在他面前连体温都不想伪装,这个事实多让人开心啊。面对如此的坦诚, 即使被拉进坟墓里又何妨呢。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什么压抑到极致的情感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纪楚戎在这迷惘的一刻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我该为身下这个人考虑了。
我好像为他做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他是怪物也好, 人类也罢, 总归我们对彼此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存在。这种珍贵在怪物与怪物之间鲜有,人与人之间鲜有,但在我们之间是真的存在过,而我……现在要它仍然存在。
“亲爱的, 如果过去会让现在的你感到痛苦, 那么过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就并不重要了。”
白迪平稳地叙述这一事实。
如此狂妄,如此毫不在意的口吻, 纪楚戎不由困惑地喃喃道:“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如果你真如那些实验人员所言,是异于人类的存在,那什么对你来说才最重要呢,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爱吗?爱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然而刚问出口,纪楚戎直觉不妥。他的脊背不由自主竖起汗毛,比动物遇到天敌时更为机警,每个细胞都疯狂地拉动警铃,身体却受到某种极度强悍的压制动弹不得。
快跑!想办法离开!逃离他的视线!
没用没用没用——根本无处可逃!
要多么愚蠢的生物,才会问自己的天敌喜欢吃什么。要多么迟钝的生物,才会在刀叉环绕的盘子里沾沾自喜。
晚了!
那双手臂收紧,却并不是要将他拉入坟墓中。僵硬的身体未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脸颊相贴,胸膛相撞,脖颈相交,锁住他的躯体明明是坚硬的,却又说不出的柔软。纪楚戎明明抵在白迪的胸膛,又错觉自己正沉入泥沼,某种粘稠的物质一点点淹没了他。
然而……身体被淹没的部分却感受到舒适绝顶的温暖。
这个人的怀抱,无法用任何直观的语言形容。
这种头晕目眩,神智迷醉的感觉维持时间不长,纪楚戎从这灭顶的恐惧与快感中回过神时,却感觉仿佛经历了有数载光阴。
在他刚刚回过神时,恰恰听见那个人的回应。
比任何情话都要低软缠绵,又高高凌驾于任何世俗真理,先是绵软地爬上肌肤,又在顷刻间勒紧自己的猎物,越是挣扎越是收拢。
“那当然是你啊。”
那个人的手隔着一层布料游走,一点点,慢慢地激起层层战栗,沿着那根人体中至关重要的骨头向上,蜻蜓点水般在颈椎敲打两下,于他脖颈后方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