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们太脆弱了,实在是太脆弱了,碳基生命和玻璃有什么两样?白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说来真奇怪,他对人类的感情至今为止仍是割裂的。
同样相处了很久的时间,叶一生对白迪而言仍是一个没什么稀奇的低维生物,脆弱、无聊、自以为是、充满低等文明的劣根性。但纪楚戎却不一样,他也是人类,甚至严格来说只能算人类的造物,白迪却很难定义他的存在。
在纪楚戎身上,维度、文明、种族都没有意义。那些都是统称,而他是独一无二的。
“以及……尊敬的阁下这么看不起低维生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费尽心力地光临低维宇宙呢?穿越维度可不比穿越时空。我猜猜,你现在的形态不是自己的本体吧。本体仍在高维空间?所以我眼前的是什么?降维投影吗?类似人类的全息技术?在自己造的游戏世界里建立一个虚拟投影什么的?”
白迪:“……”
大概是方才对人类的智商嘲讽触犯到了这位智者,叶一生笑眯眯的一番话噼里啪啦差不多将白迪老底接干净了。
好在进退有度也是智慧的一种,叶一生没有在双方的底牌上再做文章,针锋相对到此为止,他直接点出白迪所关心的另一件事。
“当你看破我的谎言时,也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使如此还要挑明这一点,你真正担心的,是阿戎脑海里那个存在吧,那个你无法窥视,无法掌握,只有阿戎能与之交流的存在。”在白迪逐渐严肃的面色中,叶一生笑道:“在接下来的谈话里,方便起见,我想我们可以称它为系统。
系统的职责是监督并指引宿主,它的程序中被写入了一条优先级最高的命令,其所有判断准则均是基于这条最高指令。关于系统的存在,也都涵盖在了移动存储器传递而来的资料里。
“人类文明即将步入毁灭,希望的种子埋藏在某个平行世界中,以能晶作为支撑,遵循时基的指引,被选中的救世主必须履行他的职责,肩负起全体人类的命运。”
“遵循时基的指引?”白迪嗤笑道:“我现在相信系统是叶一生那混蛋的造物了。”
能够穿越空间的时基并不是人类文明的造物,他们的宇宙飞船虽然可以短暂折叠空间,但却无法跨越世界级的间距。说得更直白一点,时基正是白迪能够降临至低维度的原因之一。时基这个概念是由白迪告知叶一生,再由叶一生传递给纪楚戎。
“所以,你欺骗阿戎人类世界快要毁灭了,教唆他成为什么救世主,一路对我围追堵截,这又是为什么?”
闻言,叶一生笑了。
白迪很讨厌叶一生的笑。叶一生在白迪面前基本是不笑的,而他每次笑起来时,就说明……
“高高在上者固然视野开阔,眼下却是盲区,看来高维度生物的大脑也没有高级到哪里去呢。”再多说一句,白迪可能真的要打死他了,叶一生见好就收,正色道:“我猜,在你的维度,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吧。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悖论会带来怎样的危害吗,你以为……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这个世界的阿戎死去。”
“白迪,跨世界的旅途没有回程票。我们这一维度的文明,单一一个世界尚存在无数种可能,更遑论那么多平行世界共存。你不会是第一个降临在此的高纬生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纪楚戎不是第一个穿越平行世界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么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这一维度从来没有过从未来、过去归来的人。”
密闭的实验室中落针可闻。
“因为他们回不来了。”
叶一生的眼中倒映着某种真相,那是此时的白迪也无法理解的真相。白迪心中尚存在憋闷之感,事情看起来已经明朗了很多,他却总是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无法完全相信叶一生所告知的一切。纵然他二人有着共同的目标,保护好纪楚戎。但除开纪楚戎外,他二人是完全针锋相对的存在,他忌惮叶一生,甚至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但他不能,因为他是救纪楚戎的希望。叶一生肯定也想杀死他,但他同样不能,因为只有白迪能精准地使用时基,跨越平行世界寻找到另一个世界的叶一生,是与时间赛跑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决胜因素。
于是围绕着纪楚戎为中心点,他二人奇妙得共存至今。
“最后一个问题。”沉默中,白迪出声道:“阿戎的记忆……”
‘叩’‘叩’
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叶一生不等他说完,已经快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纪楚戎察觉到室内微妙的气氛,他此时没有空闲深究,对这个世界的土著叶一生道:”外面好像出了点状况,你最好出来看一下。”
第63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三章
纪楚戎口中的异常, 在肉眼看来微不足道。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洞。
别说这里荒无人烟,哪怕身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这个小小的黑洞也不会被人的眼睛发现。
巧合的是, 纪楚戎失去了眼睛的蒙蔽。
“这里的气场有些奇怪。”怪异的孤岛世界都没有引起纪楚戎如此强烈的不适感, 他‘看’世界并非用肉眼, 如果不是叶一生的存在, 纪楚戎根本不信自己正身处与原世界几乎一致的平行世界中。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黑色漩涡中。就像海底深处某些人类文明无法触及的深黑领域,只消看一眼, 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说不清是丛林进化遗留下来的危机意识在自我保护,还是人类身体里某个地方与生俱来某种催眠性暗示。
好在从‘出生’那一刻起,激发恐惧的基因早已改造。纪楚戎面临的恐惧没有百分百人类那么强烈,他虽然也是遵循恐惧的来源逆流而上,但受到的阻力明显比叶一生小多了。
智者从未如此失态过, 他盯着那个洞时眼神不时出现涣散,一只手紧紧抓住纪楚戎的手腕, 掌心的冷汗在纪楚戎的皮肤上凿出一点一点的寒意。
叶一生全身都在发抖,观察入微的人总是最先受到冲击。
“不是气场奇怪。”叶一生用另一只手掏出怀表式指南针,指南针却在泥洞附近失效了。他松开手,失去手掌支撑的圆盘安分地原地不动。
这简直安分过了头。
“是场消失了。”叶一生苦笑道:“电磁场、势力场全都消失了。这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泥洞……这里的泥土恐怕也是消失了。”世界的排斥比他想象得还要迅速猛烈。
重逢如此短暂, 为了即将当来的别离, 叶一生不得不全力以赴。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接力赛仍未取得最后的胜利,时间正一点点追赶上来,一点点蚕食吞噬。
“我们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抵达这个世界后,系统彻底失去了联系。纪楚戎也随之失去了惯以执行的行动纲领, 他千辛万苦地来了, 然后呢?
他现在已有某种直觉,直觉系统所传达的一切并非完全真实, 反倒更像一个引诱他离开原来世界的谎言。
在这场叶一生、白迪各执一词的局里,纪楚戎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承担着某种职责,某种他遗忘了却还留下浅显轮廓的职责。
很重要,至关重要,必须要想起来。
叶一生刚想回答,从来到这里开始便异常沉默的白迪忽然有了动作。
一缕黑雾从他身上分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小小的泥洞上。在‘黑雾’化作泥土的那一刻,‘啪嗒’一下,指南针掉在了地上,磁针颤巍巍地动了两下,重新指向了磁场两极。
洞消失了。
迫使或者说抑制着那个洞的‘人’袖手立在一侧,然而刚刚,两种非人所能理解的力量在刹那间发生了碰撞。没有天崩地裂的震撼,也没有什么恐怖的迹象,只是凝滞的空气倏忽间再次流转,肉眼看不到的场再度重现而已。
诡奇绝顶,归于日常。
做到这一切的‘人’侧过脸,浅色的眸子盯住叶一生,除下夸张戏谑的外衣后,他本质里的皮肉骨骼,全非人类该有的模样。
叶一生微微张了张嘴吧,他第一次对这个来自高维的怪物生出恐惧、厌恶、仇视之外的情绪。
“不,我想,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叶一生握紧纪楚戎手腕的手松开了几分,他吁出一口气,不知是对纪楚戎还是对自己说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我会利用这段时间研制出药物,我一定能救你的,阿戎。”最后一句话,是对纪楚戎的承诺,也是对填补了‘洞’的‘黑雾’的承诺。
白塔遗世而独立,这片废墟周围已全部被森林吞没,脚下寸早不生的黄土地残余几片碎瓷砖,是人类留下的零星痕迹。
自从来到这里,纪楚戎浑身上下的战栗感从未平息,他时常感觉到头皮发紧,时不时抬起头,好像头顶上有一把看不见的达摩克斯之剑。
“我需要你的一点血清来修正数据。”叶一生将新做好的几瓶试剂锁进冷冻柜,那个冷冻柜大得出奇,靠墙角摆放,占据了整个研究室的四分之一。柜门打开时森森寒气从里面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