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空了大师又补充道:“此灯不能以物护之,亦不能藏于阴暗角落,必须置于见光通风处,每日诵佛经佑之,此番才能上达天听。”
“大师!”宣仪竟毫无颜面和尊严地径直跪下,“拜托您,只要能让他回来,四十九日、就算是八十一日不灭又算得了什么?”
“罢罢罢,施主要知道若是灯灭,那此事再无回还的余地。”空了起身挥挥手,唤来一名小僧,“随我去取灯。但愿此灯能了却施主的执念。”
空了大师关上门,带着小沙弥往塔的方向走去。小沙弥不得其解:“方丈,这哪有什么还魂灯呢?”
空了大师摇摇头:“这哪又有什么还魂人呢?”
宣仪捧着一盏极为简陋简易的油灯回到了欢宜殿。他看见方丈取出这盏灯时也吃了一惊,这灯太过普通简陋,这灯要是点起来岂不是风一吹就灭?空了大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至宝至简。”
大师这么说,宣仪深信不疑,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寻回他的容远哥哥。
宣仪取来一件容远哥哥的中衣,以前容远哥哥经常歇息在他这里,他这便有很多容远哥哥的衣物。那时的欢宜殿仿佛只是两个人的爱巢,两个人的家。
用衣服做引点燃了灯盏,灯火晃晃悠悠但也算安稳地燃了起来。本是喊仆侍们守着,但宣仪始终放心不下,自个坐一边守着。灯火如豆,宣仪透过这灯火仿佛看到了容远哥哥的笑脸,不由得对着这灯火絮絮叨叨了起来。
等宣仪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灯火还在自己眼前跳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眼眶也有些湿润。
“容远哥哥,小仪好想你啊……”
宣仪这头有了安心的希望,江容远这边却是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江容远还记得他穿越而来的那个中午,他也是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人拉了他一把,醒来他就到了大兴。
而昨晚,江容远再一次梦到了那个人。
☆、前尘
镜面。
一个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人。
那人向自己伸出手,无声地张了张口,似乎在说“帮帮我”。
江容远迷蒙之中向他递去了自己的手。指尖触及镜面的那一刻,镜面化成了一汪波动的水面。镜中之人的手穿过水面一把将他抓住,江容远措手不及,整个人随之被拉进了镜面之中。他被漆黑的环境包围着,那人拽着他向一处光源游去。
在光源口,那人朝他笑笑,目光悲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世界大白,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江容远时常琢磨这个穿越而来时做的梦,但自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人,那个疑似原主的人。
可现在他又梦见了。
梦里的他在一个空旷禁闭的房间里,夕阳的余晖透过唯一的窗子撒在窗前坐着的人身上。那人背对着江容远,看不清面容。但江容远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人就是当初梦里的那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此后江容远隔三差五便能梦见那个房间,那人坐在那没有变动,但是江容远却能越来越靠近他,他的面容身影也越来越清晰,直到触手可及。
“你……”江容远张张嘴,不知道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那人却因此回头,还未来得及看一眼他的模样,江容远再一次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他的手心里捏着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他不知道最近总是做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他来是因为梦里的人将他拉过来,现在是要再次和他置换身体回去了吗?
要回去了吗?
江容远惊得直接披衣而起,趿拉个鞋子就往外跑。
“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皇上的突然起身让一众人猝不及防,玉公公也赶紧跟上去。
冬日还未过去,凌晨的空气带着凛冽的冷意,江容远昨夜办公晚了,便径直歇在了御书房,没去打扰鹤山父子的休息,此刻一路小跑着去找鹤山,心中是无比的燥热。
寝殿的院子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侍打着哈欠守在门口,看到大汗淋漓跑进来的皇上曚昽的睡眼顿时吓醒了。
“皇、皇上……”
走到殿前,江容远的心反而静下来了,从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要回去的慌张到现在他只觉得要好好珍惜当下才是。
“嘘。”江容远示意他们退下,又转身对跟着自己一路跑过来的玉公公等挥挥手,“你们都去休息吧,不要扰了公子休息。”
江容远蹑手蹑脚地走进寝殿,满屋子都是小鹤信息素的清香。地坤除了潮期信息素的味道其实很淡,但江容远觉得小鹤的味道已经融入了他的骨子里,就像是空气里本该就有他的芳味。
孩子快两个月了,鹤山身上大好,现在天天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料。本来皇子都是奶妈带在偏殿安置,可鹤山总想亲力亲为,于是便架了一个小床在自己的床边。江容远先看看小的,再看看大的。
带孩子不是一件轻松活,江容远带过小乐驰所以深有体会。孩子大概夜里已经闹过一回了,现在睡得香香甜甜的,只是鹤山看起来颇为疲累,眉头还紧蹙着。江容远替小的掩掩被子,再脱鞋上床把大的搂在怀中。
温软的身子枕在怀里,听着他浅浅的呼吸,江容远内心的焦虑缓解了不少。今朝有酒今朝醉,怜取眼前人吧。
次日鹤山抱着“大暖炉”热醒的时候吓了一跳:“阿远,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容远还没有睡醒,把人又拉回怀里,往他脸上蹭蹭:“嗯……没有小鹤在身边睡不着……”鹤山没有多说,只贴着他的胸脯,感受着这难得温情的一刻。
“小鹤,”江容远迷迷糊糊地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鹤山脸一红,下意识想说些扫兴的话,但话噎在了嗓子口,改做了轻声的一个“好”。阿远为他做了太多不合规矩的事情,他只要默默给予他最想要和最需要的就好了。
两人相拥着眯了没一会,小永曦就开始扯着嗓子嚎了。大概因为是一个小天乾的缘故,嗓门都比那时候的乐驰大得多,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鹤山显然已是习惯了,笑着起身:“许是饿了。”奶娘早已把乳品准备好,鹤山抱着永曦,永曦抱着奶瓶,喝得吧砸吧砸直响。
“怎么像个小饿鬼投胎的。”江容远给鹤山披上外套,又戳戳永曦喝奶喝得鼓鼓的小脸蛋。永曦被打扰了,气愤地一只手紧紧抱着瓶子,一只手挥着小拳头去揍那个讨厌的人,被江容远一招接下:“这么凶?”鹤山呵呵笑着:“你别逗他,厉害着呢。”
江容远默默地看着,心里又不免泛起了酸,他屏退了一众仆侍,握着一大一小两只小手,沉默了片刻:“小鹤,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
“嗯?”鹤山偏头,噙着笑意看向他,却不想听到了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事情。
“小鹤你……我先去早朝,你慢慢想一想,回来我们再好好说一说。”江容远不知自己在怕什么,落荒而逃,告诉宣仪的时候他循循善诱,掌控局面,可此番对小鹤全盘托出他却害怕了。他不怕小鹤会说出去,小鹤刻板却不迂腐,他只怕小鹤喜欢的不是他。
下了早朝,江容远蹉跎了好一会才踏进了寝殿,却看见殿内上下忙忙碌碌,似乎在收拾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江容远急呵道,“你们主子呢!”小鹤这是不想与他这个冒牌货一起生活了吗?
“回皇上,公子他……”仆侍们看见皇上勃然大怒吓得刷刷跪了一地,只有一个近前伺候的颤颤巍巍地回报,话还没说完,便见鹤山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眉眼弯弯,没有愤怒指责的模样:“阿远,你来啦。”
“小鹤你这是要干什么?”江容远慌张了。
鹤山眨眨眼,忍着笑意:“我让人从栖霞斋把剩下的一些物什都搬了来,现在在收拾呢。”
听到这话,江容远的心才落了下来,一把把人死死地搂住:“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鹤山挣了挣,轻轻地提示道:“别勒着永曦。”江容远松开手,却见鹤山眼眸低垂,似有泪光泛泛:“若说是离开,那也只有阿远你要离开我的份……”江容远一时默然。
鹤山沏了一壶茶,两人坐下好好谈起了这件事。
“所以说,是从我半夜被驱出那日起……”鹤山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江容远点点头。
“难怪……”鹤山似乎了然了,“其实我此前的日子过得万分忐忑,关于阿远突然盛宠我这件事。”江容远一怔,鹤山继续说道,“此前皇上难得真正宠幸谁。地坤因为有潮期还能承几回雨露,常人就几乎是和衣而眠,无一人被碰到。宫里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全是因着欢宜殿的那位。可突然天变了,大家都揣摩不定,却不料原来是因为这样。”
“阿远也知道,我进宫本非自愿,对皇上也无甚情谊,本以为会就这么碌碌一生,谁料却遇见了阿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