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他是一个人。
宣仪收了手,倔强地抹把泪,偏过头去不看他。江容远放柔了声音,和他讲道理:“小仪,我知道你心有怨怼,但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无论是谁、是何种身份、何种境遇都不能做。”
“那我用其他的方法,你就能重新喜欢我了吗!”宣仪睁着一双哭肿的眼,梗着脖子问。
“这……”江容远又答不上来了,宣仪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重新坐了下来,只当刚才的一出是个闹剧。
见他平复下来,该问的话还是要问,江容远也不敢逼问,只能委婉地说:“小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能小,容远哥哥只想问你一句,那个穆察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宣仪没成想江容远还继续提这事,凶巴巴地刚想开口,江容远就抢在他之前晓之以理:“你可知这穆察是燕郦王麾下的第一勇士?这第一勇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与你来大兴?大兴如今与燕郦虽久无干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仪,国家大义面前,容远哥哥知道你还是识大体的。”
“他就是这么轻易地来了。”宣仪嘟囔着,“那个人满脑子都是你那瑾公子就是个笨脑子,一说就急着要过来。”
“那你是怎么和他联络上的?”
宣仪沉默了片刻,破罐子破摔地把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不开心你去找别人,就和母父商议对策,就想到瑾公子那个草原的相好,就去燕郦查了一番,发现真有此人。”说到这宣仪又瞥了江容远一眼,“就是那叫穆察的,他本都得到燕郦王的亲口许诺婚约了,结果婚事又黄了,心里对你那瑾公子甚是惦念。他们燕郦就是个蛮邦,接近很是容易,我就派人模仿瑾公子的笔迹写了好几封信,那穆察一看就急得从燕郦跑过来了。”
“你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普通的情书罢了,你以为我会说其他什么吗?”宣仪板着脸说完了全过程。
“这点我信你。”江容远细细思索了一番他的话,这穆察对景芳的情意有如此深厚吗?只是收到一封情书就迫不及待地从燕郦赶来?对这个穆察,江容远自是派人追踪了,得到的讯息是探亲结束后就当即飞马出城了,走得特别急切,似乎有什么紧要之事。
按下疑惑,江容远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仪,那你知道巫蛊之事吗?”
宣仪又惊又怒,眼睛又红了:“容远哥哥你怎么能把所有事都赖在我头上?”他抽泣一声,扯着嗓子吼道,“其他人都是好人,就我是恶人!我和你说那个景芳不是好人,他红杏出墙、带邪术来害你,你一句都不信,还替他们掩护!就我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什么坏事都是我做的!对,就是我!是我把那劳什子蛊毒到他身上的!”
“小仪!”江容远按住他激动得乱舞的手,“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内幕。”宣仪只顾着抽噎,不看他,也不讲一句话,江容远叹口气,“小仪,你做错了事,本应该罚你,但念在你年纪小,又是初犯,小惩大诫,这段时间你就在景仪殿里好好想想。”江容远抬手本想揉揉他的头发,但还是放了下来,“你今儿个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江容远走了,留下宣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中独自发呆。他抽了一下鼻子,又打了个哆嗦,在夏初的季节却觉寒冷。
真的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 唉,ABO的精髓没有办法写
写着写着就觉得似乎有没有ABO的设定都无所谓的样子
☆、故人
见宣仪之前,江容远还细想过是不是该严惩他一番,但事情到了眼前,江容远又说不出太多的狠话。
他本该是这宫里最天真无邪、最无忧无虑的那一个,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幸福。光线移动,脚下的影子铺着夕阳的霞色被无限拉长。透过影子仿佛看到了消失不见的原身,一明一暗,若即若离,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欢情蛊会让天乾致命于无情,原身是已经故去了还是穿到了现代?现代的自己又是何种境遇?有时候江容远会有一种错觉,一种一庄周梦蝶的错觉,可能自己在现代的种种是梦,也可能现在的种种是梦。
“皇上,”玉公公看皇上望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不动也不说话,担心地出声唤道,可别被仪公子的事气出个好歹来,“咱们接下来去哪?您一天都没好点吃东西了,要不先回寝殿吃点?”
“嗯?”江容远兀地回神,虽是一天都没能安心吃饭,但也不觉饥饿,他思忖了道,“先去欢宜殿看看瑾公子和小皇子再回去用膳也不迟。”
赵恒赵太医早已被命令常驻于欢宜殿时刻看顾着景芳父子二人,古代不比现代医疗那般发达,江容远很是担心二人会出什么意外。欢宜殿内一片祥和,因是出了不可告人的事故,下人们个个低着头办事,没人敢多说一句话。这片安静中那杂夹着笑意的谈话声便显得分外清晰。
景芳已无了蛊毒之患,但几年下来深植于体内的蛊毒早已亏空了他的身子,他只是不比昔日的悲春伤秋,可身体还是虚弱不已,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此时他正靠着软垫倚在床榻之上和赵恒说着话,不知那赵太医说了些什么,他的眉眼间竟漾起笑意,一双明眸恢复了不少神采。
“你们在谈些什么呢?”江容远不免好奇。
赵恒连忙起身行礼:“臣说了些早年行走江湖的趣事和郎君解闷,心情好了也方便身体的恢复。”
江容远记起这赵恒不是正规途径入的太医院,是游走河山时认识了前太医院院长,被举荐来的。景芳也最是喜欢听一些外面的事情,他现在郁结减轻,可并不是全然消散,之前那些让他落泪不止的情绪不过是将他心中的愁思无限地扩大,说到底他还是想念着宫外那一望无际的天空。赵恒的讲述也算是聊以解忧吧。
“皇上与郎君讲话,臣先退下了。”赵恒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很是知趣知礼,把空间留给了他二人。
“皇上。”蛊毒事发后,景芳可谓是寝食难安,他知道自己有洗不清的嫌弃。皇上没有怪罪,可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猜测,欢宜殿内压抑的氛围更是让人心慌意乱。他身为后妃唯一可以傍身的皇子还是他与巫蛊有牵扯的罪证,他天天看着被针像个刺猬一样、咧着嘴嚎啕的孩子,他的心也像是被扎了个满是窟窿眼,难受得很。
他努力地想要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异样,却发现从来到这座庞大的宫殿开始他的记忆就是一团模糊恍惚,只记得残阳透过窗子投射下的血色余晖。这让他感到心惊,如果他真的是来到大兴之前被下的蛊,那么犯人就有很大的可能在燕郦。
他是燕郦王最小的儿子,也是一样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拘无束地在草原自由生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自认没有与谁结下过仇怨。
是谁会给他下这种蛊毒呢?对他无伤,却能致命他的天乾。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巫蛊的事情先别想了。”像是看穿了景芳的所思所想,江容远安慰他,“朕想问问你关于穆察科尔汉的事情。”
“穆察?”景芳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江容远仔细观察了他的神态,似乎只有惊讶并无被戳中心事的慌乱。
“你还记得你生产那日见到的绢帕吗?”
“记得……”回忆起尴尬的往事,景芳面露窘迫,“那块帕子是我母亲赠与我的,里面又包裹着燕郦的千里红,我就……”他声音快低到没影。景芳被誉为“草原第一美人”,但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自诩是“草原最帅的骏马”,还记得他把这个自号说给别人听时被整整嘲笑了好几日。回首往日,他这匹草原上最洒脱、最欢快、最不拘小节的骏马竟然会日日垂泪、会因为见到了家乡的信物还心中大恸以至于早产,只是有负盛名,让人自愧。
“思乡乃人之常情,朕答应过你会安排你回去探亲,你也别过于伤心。”景芳在清醒时再一次得到了这番承诺,惊喜地看向皇上,江容远目光真诚,并非搪塞虚掩,他不由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起来,“谢皇上!”
景芳的笑容与绢帕里的千里红很是相似,热烈的生命,纯粹的感情。
“只是……”江容远话锋一转,“你可知那块绢帕是穆察科尔汉送来与你的。”
“怎么可能?他远在燕郦,怎么会过来。”这时的景芳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妥。江容远提示道:“听说你曾与那穆察有过婚约?”
“是有过。”景芳脱口而出,说完想起自己的身份又后悔地赶紧摇头辩解,“但不是正式的,我没有对不起你,皇上。”
江容远被他逗笑了:“没有人责怪你,只是你与朕好好说一说这穆察。”
景芳为难地看着皇上:“穆察是臣自幼相识的伙伴,算是青梅竹马。”说罢他赶紧补充,“但臣对他并无私情,臣对燕郦的皇子贵族都没有私情。”江容远笑着点点头,他才继续讲道,“臣一直将他视作普通兄长,谁知某一日他竟向我父王求亲,我父王允诺他如果他能为燕郦立下大功便答应这桩婚事。后来他还没找到立功的机会,我就嫁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