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阵子,看周未半点没回应,裴钦开始发毛,觉得自己开头骂狠了,小题大做,无理取闹,周未肯定生他气了……
跟着脑补各种好友反目的小剧场,自己先接受无能,开始反过来给周未道歉,低声下气哄他。
心路历程从野蛮女友过渡到小白菜童养媳,坐过山车似的跌宕。
结果,周未一晚上都没搭理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裴钦直到凌晨四点才单方停火歇战。
周未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抹着眼泪睡着的,梦里还要哭湿枕巾。
周未扒拉掉毯子光脚下地,客卧的门开着,床铺没动过,可能是蒋孝期觉得他半夜醒过来要睡回床上去,特意留了房间给他。
“七哥!”周未挂在楼梯扶手朝上面喊,嘴疼,懒得往上爬。
没人回应,周未晃进卫生间洗漱,上次他新拆的牙具毛巾都还在,跟常住似的占据着柜格毛巾杆,反正蒋孝期东西少省地方。
不过这样一摆,搞得好像两人在同居。
洗完出来,周未边用毛巾擦头发边给裴钦回短信:【傻哔,好梦!】
折腾到快四点,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
他没想到裴钦立即回了电话过来,指头一滑接了。
“小未。”
这声音不是裴钦,周未挪开点看了眼屏幕,裴钦的号没错:“钏哥?”
裴钏声音有点疲惫,一如既往地温和:“你跟小钦吵架了?”没有责备的意思,像大人耐心调解抢玩具小孩之间的纠纷。
这货该不会跑去找他大哥哭诉了吧?周未一屁股墩在沙发里:“没吵,昨晚补习手机开了静音,忘调回来了……裴钦在你那儿?”
他小时候就爱给人告老师,受委屈了找家长,比女孩子还要十三点,周未也很无语。
“嗯……”那边裴钏含混了几声,像是遇到什么人,声音远了点儿:“……美托洛尔的副作用他不耐受,我们一直用拜森的药……麻烦您……好……”
周未笃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在茶几边走了几步:“钏哥?!”
“嗯小未,刚才抱歉——”
“裴钦怎么了?”
“他凌晨突然发病,现在没事了,不严重,你别担心。”裴钏自己的手机也响,他接通让那边稍等:“小未,我怕他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告诉我,你帮我多盯着他点儿。晚点如果方便,你来看看他,他应该会很高兴……”
“地址发我,我现在就过去。”周未胡乱套衣服,光脚踩进皮靴里。
拉开门,周未险些撞进蒋孝期怀里,对方提着个塑料袋,装了一堆豆乳包子之类的早点。
“去哪儿?”
“裴钦进医院了,我去看下。”周未趁着停顿飞快地扣纽扣,半边脸肿着,嘴角青紫,凌乱又狼狈,却有种诡异的美。
“好香,下次再吃。”
他匆匆往外跑,蒋孝期拽过周未一条胳膊,将袋子整个塞他手里:“小心开车。”
周未动作更快,从袋子里掏了豆花和蛋饼给蒋孝期塞回去,卷着整个早餐袋钻进电梯。
路上没空吃,周未按着导航裹在早高峰的车流里支绌穿插,好容易蹭到南二环的一家王府会馆。
这地方从外面看像是文物保护单位或者历史景点,在寸土寸金都没处买的地段里还能开辟出一个小停车场来,圈在红墙碧瓦之间。
应该是裴钏打过招呼,周未很顺利地进去,有人带路,走了三进院子才到,周未感觉再走下去都要上三环了。
朱漆木门打开,终于见到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给周未端了茶和点心,像大宅门里待客的丫鬟。
周未是来看病人的,手里还提着包子豆浆,毫不怜香惜玉地问:“人呢?”
“裴先生刚吃了药睡着——”
她一句话没完,裴先生就蹦出来打脸,卧室里的人提声问:“谁,来了?”
周未不打算跟他们玩古时候那种通传通报的游戏,拎着塑料袋直接推门进去,里面还一个小护士,端着药盘往外走,冲周未微微一点头,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屋里遮了窗帘,光线昏暗,又全部是沉重的复古雕花红木家具,像走进穿越剧。
中间摆了张架子床,好在帷幔没有落下来,不然周未总感觉膝盖往下沉,脑子里魔音穿耳:皇上吉祥,给皇上请安。
“傻哔,死哪儿去了!”裴钦仰在床上骂他:“你再磨蹭一会儿到,我病都好了。”
周未终于给他这句“傻哔”震回现代文明,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蹬掉皮靴靠在床柱上,把油渍麻花的早餐袋往缎子被面上扔。
“什么情况?入戏太深跑这儿玩红楼呢?”
裴钦撑着胳膊半坐起来,他装得没事儿人似的,其实脸色很差,嘴唇还是暗紫色,说话没有长句,气息跟不上。
“哪儿买的,还挺香。”裴钦翻袋子,挑拣半天选了张芝麻糖饼:“我的果篮和鲜花呢,你带这个探病?”
“不吃拉倒!”周未和他抢,将粗吸管插进豆花杯子,包子还热的,居然是肉馅儿。
“脸怎么了?”裴钦探身捞他下颌:“别动,给我看看!”
他一急一气,喘得像风箱。
“没事,你别瞎激动。”周未给他拿高钙奶,蒋孝期买得很全,大概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每样都有点。
“昨晚从野局回家,路上跟人打了一架,见义勇为,厉害吧?”
“别的地方有伤吗?”裴钦掀他衣服。
周未大口嘬豆花儿:“没有,裴衙内请注意你的行为,你要姓‘骚扰’吗?”
“你以前可不觉得我骚扰你。”裴钦悻悻地揪糖饼上烤焦的芝麻,掉得被面上都是渣儿:“也不会故意不理我。”
这家伙公主病又犯了,不记得自己最后在微信里卑微到海底两万里,稍微给他点儿阳光就重新灿烂起来。
“没,”周未其实也心虚得很,他不想跟裴钦实话实说:“那个什么……没化妆,不想见人……”
裴钦眼睛一亮:“黄栀子?真是她!”
看来朋友圈没白发,锅已经背过去了。
周未咽豆花噎了一下,喉咙里含混地唔了一声。
“你找她逢场作戏还瞒我吗?我以为你……”裴钦不知为什么,心情好起来,他这人不藏事,都写在脸上。
周未腿伸进被子里,踹他:“你怎么回事!好好的犯什么病?”
裴钦虚弱地歪回去:“还不是让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小妖精给磨的!”
“末末,刚你要是不来,我真死了……我死了,你找个真心疼你的……不行!你要为我守孝三年,不然我变鬼缠你……”
他演得无比投入,从病郎君诈尸到鬼丈夫,看样子学不成导演,去出个道也是可以的。
“滚犊子吧!”周未继续踹他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们都让你折腾死了你也死不了——”
心是涩的,裴钦这小二十年闯过无数鬼门关,让大伙儿都觉得他是有惊无险的“狼来了”,其实心脏的毛病也就那样,过去了只是嘎嘣一下的事儿。
裴钦在被子里踹回来,“你今天,不上学了?”俩人一头一个,蹬得棉被滚包,像回到七八岁时。
他刚发过病,体力很差,没几脚就一身虚汗,张嘴帮着喘气。周未不敢闹他,伸手抓住裴钦一只脚踝:“多好的逃学借口,不用浪费,我下午再去。”
裴钦像是给蛇盘了,瞬间整个僵住。周未的手很凉,是冷血动物的触感,危险而诱惑,扼住咽喉又倏然溜走。
周未没觉察有异,抬眼扫着四周问:“这谁的地方,不是你家的。”
裴家为了提防裴钦犯病来不及救治,在私立医院捐出整个一个心内科,他发病了没往那边送,说明是别人给他弄这儿来的。
再说裴家的好地方,裴钦八百年前都跟他显摆遍了,这里周未听都没听过。
“谁知道我哥哪儿找的,”裴钦移开目光,语气嗫嚅,单纯的小孩都不擅长撒谎。
周未也不追问,总有那么一天,亲密如他和裴钦,也会拥有各自的秘密。
弄清这么个显眼的地方姓什么,周未有很多方法,他不关心那个,但他和裴钏一样,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大早上被你挖过来,我补个觉。”周未扯了一角缎子被拱在床边。
裴钦其实更缺眠,这会儿却比谁都精神,给周未掖好被角,靠在床边低头看他睡。
喻成都到的时候,朱漆木门推开一道窄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病人捧着一本不知多久没翻页的书守着沉睡的探病人。
木门咣当一声合上。
裴钦抬头看了一眼,又连忙去看周未有没有被吵醒,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才放下心。
周未睡觉永远都是婴儿姿势,脸埋在软枕里,被子一路裹到下颌,散落的头发一挡,脸小得看不见。这样的睡姿,是很容易激起别人保护欲的。
他在别人面前也这样安稳地睡着过吗?裴钦迟疑着,像光着手去触摸一件容易被油脂、汗液、盐分腐蚀的瓷器,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替他拢了下额前的碎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