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期把周未的新画从后排座椅小心拎出来交给佣人,画上是一位系着丝巾的年轻少妇,正带着一群五六岁大的小孩玩老鹰捉小鸡。
肉肉脸的小朋友躲在少妇身后探出紧张又兴奋的笑颜,最前面的孩子双手紧紧攥住少妇的衣襟,若是仔细看上一会儿便觉得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
少妇张开双臂保护着身后的孩子们,她的裙摆被风鼓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仿佛隔着油墨和画纸都能听到他们欢快的笑声。
他记得上次带来的那幅,周未画的是一个母亲怀抱婴儿,很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古典油画,透着天使降临般的静谧祥和。
周未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补全那些本应存在却被魔鬼扼杀掉的幸福时光,画中的女子会慢慢成熟、安详老去,画中的孩子也会渐渐长大,幸福成人。
那是魏乐融和周未、周回,甚至蒋孝期、裴钦他们错失的岁月,他可以把它想象得足够圆满。
“哎!哥——”
斜里忽然蹿出来一头热情的羊驼,酝酿口水欢迎客人的架势。
周未毫无防备,脚下的平衡车在石子路上受惊一颠,拐了个神经质的弧线轧上路沿,下一秒,他整个人四仰八叉摔进草坪里。
羊驼大概没想到这位客人怂得如此利落,毫无挑战地溜达远了。
展翔和蒋孝期几乎从两个不同方向同时赶到,提头拽脚把周未拉起来。
周未拨了拨头发,簌簌掉下几片草屑:“……谁设计的,这玩意不应该只有两个轮子,还不如草泥马稳当。”
“四个轮子的那是旱冰鞋,”展翔确认他哥没摔傻,放下心来。周耒提着花铲站在他身后笑,莫名觉得展翔说话带了几分自己的冷讽,很合胃口。
蒋孝期赶紧把平衡车送给展翔玩,自己遛着周未走路过去。
展翔颤颤巍巍站到平衡车上,拃开两手像第一次被踹出鸟窝的雏燕般扑棱着翅膀,旁边还一守株待兔等着捡笑话的周耒。
然后他只用了半分钟,就特别打脸地踩着它飞奔起来,嗖地从周未身旁超车,跟着一个急刹悬停,再欠揍地拐着S弯儿在前面带路,恨不能每一道弧度都是用圆规画过的一般均匀。
周未气不过,在他背后抬脚照着屁股比划两下,亲的,没舍得真踹,转而挑衅周耒:“大冷天种花?看来今年又要收获一地枯枝败叶啦!”
“阳光房下面有地暖,这些玫瑰都是连根带泥一起种下去,成活没问题。这会儿种,一个月左右就能开花,谷雨的时候魏姨过生日,应该就能吃到新鲜的玫瑰饼了。”
周耒难得心平气和地解释这么多个字,周未听着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尴尬地挖了挖他摆设似的耳朵,怀疑这耳机调试后可能还多出语义转化功能,能把“滚蛋”转化成“请您慢走”之类的。
人家当了霸道总裁脾气都见涨,他反而比从前温和了许多,周未觉得自己可能又要犯贱,居然冒出丝丝拉拉的心疼来。
正午的阳光正好,巫云殊陪着魏乐融放养小动物。周耒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头羊驼,屋后的池塘里还养了一群野鸭。
“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周未提着竹竿撩拨小鸭子,气得鸭妈妈冲他嘎嘎叫,拖泥带水冲上岸要跟他一决高下。
“今天中午就烤这只了!”周未躲到蒋孝期身后狐假虎威放狠话,像个仗势欺鸭的衙内。
可惜鸭妈妈没有跨语种翻译功能的耳机,愣是大无畏地追着周未跑了个环湖马拉松,“嘎——”
这场争端最终以周未偷了人家俩鸭蛋的精神胜利法和平解决,不识数的鸭妈妈大度地游回池塘哄孩子去了。
周耒招呼大家准备开饭,还特意差人去楼上喊了人明明在却一上午没露面的周回。
阳春无风的好天气,蓝天里云卷云舒,阳光房侧门前支起一排烧烤架,佣人们依次摆好腌入味的虾蟹鱼肉和新鲜水灵的菌菇青菜,各种BBQ食材、工具一应俱全。
为了营造轻松的家庭小聚氛围,周耒没让佣人随身服务,他和蒋孝期两个霸道总裁化身史上身价最高的烤肉工负责给大家烤串。
周未凑到蒋孝期旁边预备吃小灶,他肚子早饿了,无奈由生到熟需要时间和过程。
蒋孝期给他烤了几只和风明太子牡蛎:“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特别为忘记洗脸的爱美男士量身打造……小心烫。”
“那你不要吃了,”周未捏着牡蛎壳吹气,“你又凶猛又美丽,再加油可能会丧偶,我不甘心把你留给别人。”
蒋孝期:“……”
展翔对自己的定位是小碎催,自打被周耒半哄半骗带到这种位于他想象力外太空的巨大花园豪宅就不断紧张,遇见个佣人都控制不住站直溜才打招呼。
本来他是周家家主的客人,也算周回的弟弟,佣人们尊称他一声先生、少爷他还要脸红半天,浑身不自在。
展翔给大家倒好各自适合的饮料,在裤缝上蹭了蹭手心,看见周耒系个围裙在旁边烤得脸色透红,好容易平稳的紧张感又浮上来,类似那种好手好脚却赖着不劳而获啃老的废青。
“我,那个……我烤一会儿,你去吃吧。”
周耒一侧身,把展翔往飘烟的反方向挤开一点儿,后背对着他:“带子松了,系一下。”
“哦,”展翔乖乖扯着围裙的系带在周耒腰后打了个整齐的蝴蝶结,随即才想起来自己本意是要替下他的,又伸手去解,“我想烤一会儿,挺好玩的。”
周未叼着一串烤蘑菇看俩弟弟拉拉扯扯,杏核眼倏地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线,就差把瞳孔竖起来了。
他感觉到左右眼皮同时祸福不详地蹦跶了几下,自己原地僵成一根不正的上梁,我我我……不会把他俩都带弯了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周未给这个念头雷蒙了,捂着心口飞速盘算了一番。
周家好歹还有个周回,管他下出的是什么王八蛋都还是周家的种,相信为了牡丹城那孙子也能床耕不辍、三年抱俩;至于陈家,算了,反正也没矿非要继承。
周未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便走完震惊、担忧、释然、接受的全套心路历程,两口叼光了签子上有滋有味的蘑菇,顺手又捞了串蒜香烤翅。
他冲展翔摆手:“小翔,来来,你蒋哥的摊位让给你玩。”
周耒:“……”这是亲哥?
蒋孝期和周未一脉相承地无情无义,下岗之际卷走了烤架上所有烤熟的串串端到旁边投喂自家媳妇,又扔了两串牛眼肉上去:“七分熟,别烤太老。”
展翔:“???”
周耒捞过胡椒瓶,冲着牛肉咔啦咔啦一顿磨,又刷了两层小米辣。
展翔:“!!!”
哐当!一声晴空霹雳炸裂开来,草坪上打盹儿的一窝小奶狗齐齐弹起来嗷出了队形不整的汪星六重奏,猫儿叼着从零食袋里扒拉出来的小鱼干滋溜钻进光秃秃的玫瑰丛。
所有人的目光被声源牵引过去,位于阳光房上方别墅二楼的一扇走廊窗户开着,下面邻近的草坪上散落一地木条碎屑,还有一片割裂僵硬的布料刮在含苞的玉兰枝丫上,垂死挣扎般随着微风轻轻掀起一角,那一角布料上恰好画了张婴儿的面孔。
阳光房的防暴玻璃纹丝不动,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冷光,像在无声控诉刚刚的高空抛物行为。
周未自然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他上一次带过来的油画,年轻的母亲怀抱襁褓中的婴儿,雕花的柞木画框也是他亲手装裱的。
正在此时,周回大步流星从别墅里走出来,匆匆几步跨下台阶的同时将拎在手里的皮衣甩到身上,半眼也没往这边看。
两个女佣从楼里追出来,其中就有周耒派去叫周回吃饭的那个,她俩瑟缩地犹豫着是该先去拦下那个长腿儿的垃圾,还是先打扫楼下这些垃圾。
魏乐融披一条披肩站在风里,身形依旧非常单薄,看见这一幕嘴唇哆嗦两下并没有开口喊住周回,眼底浮上一层愧疚和悲伤混杂的情绪。
巫云殊站她旁边,安慰似的握住她一只手。
周未怒了,把鸡翅往炭火里啪叽一丢,撸着袖子就要追上去教训人。
难得的是,蒋孝期这次并没有拦他,甚至都没有跟上去,完全放手他独立去解决问题,好像对没人敢在他面前动周未一个指头很有信心似的。
檐下放风的蓝帽鹦鹉大叫:“小未来啦!小未来啦!”“再见,傻哔,再见——”
周耒扯下围裙向前跑了几步拦住周未:“我跟他说。”眼神带着笃定的说服力。
随即,周耒在停车区追上周回,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俩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周耒在不断尝试劝解周回,没有动手揍他,反而多出几分从前没有的耐心。
周回一路躲瘟疫似的想避开周耒,不明显地推搡了他几下,但显然他也没有向一家之主挥拳的勇气,最终把自己塞进跑车开出去。
周耒走回来,脸上挂着无奈笑了笑:“没事,他跟同学出去玩,我会叫人盯着他。”
周未吐掉咬在嘴里的草叶,愤愤道:“你还挺有耐心的!”